此刻,你一定自認是最快樂的人。

你愛的人,就在你前面,打開你送的禮物,詫異的驚喜,讓你開心,突如其來貼在你額頭上的吻,讓你一時間知道鬆脫地心引力原來會昏眩。

你說「我愛你」,對方也在你耳畔輕吐「我愛你」。愛情詞典中最簡單的三個字,道盡了全天下最快樂情侶心中最複雜的化學變化。

我真心希望你們是快樂的。當人與人之間的承諾逐漸像商品廣告一般,一波比一波花俏;當貧乏單調的日常生活,永遠不能像日本偶像劇似的高潮起伏時,唯有愛情,真的,唯有愛情還能讓我們期待,或等待,你們當然應該感到快樂。

你說你是很快樂,卻快樂得很憂慮,因為哪個分手以前的戀人不曾快樂過呢?你說你不要愛情永恆,那太假太不真實,可你又不願太短,太短就像夢幻,一點意義都沒有。

你揚起頭,憂鬱的望向星空。星空最永恆,看盡人間癡情,可惜,它們總是無言。

是的,「永恆」在戀人詞彙裡,最常用,也最充滿歧異性。就算一起直到終老,兩人間的愛情不見得就可用「永恆」來形容。反倒是一些戀人在分手後,能真切體悟什麼叫「永恆」。生命如果很弔詭,那愛情絕對最能詮釋這種弔詭。我們彼此相愛,理該異中求同、同中存異,但我們既然那麼深愛彼此,相互融為一體,又哪裡應該還有「相異」的部分呢?那些不能改變的相異處,一定是因為你還不那麼愛我,對不對?

戀人以各種方式,試探對方,激怒對方,刺痛對方,他們相信愛情的國度裡「你我」就是一體。

所以愛情多難哪!在一起,很美,如果短暫就像夢,太虛幻;在一起太久呢,往往又變得很不美好,太真實,真實得擠不進一絲夢幻。愛情多難哪。

來,我告訴你,那就不要永恆吧,五十年就夠了,讓上帝給你們五十年,從年輕到老年,從狂愛到摯愛,從摩擦到擁抱,五十年足足夠了。



五十年不足以永恆,所以要用每天戀愛的心情,一天天築起仰望天國的城堡,不能懈怠。五十年橫跨生命的精華,假若真能日復一日牽手相愛,五十週年那天就等於永恆了。

雨果跟他的戀人茱麗葉特,就是五十年風雨戀情最佳的寫照。

「妳越來越美麗,越來越賢慧。流逝的時光非旦沒減少妳的姿色,反而增加了妳的風韻。在我眼裡,時間只能使妳更迷人,在我的思念中,時間也只能使妳更可愛。」相戀十年後,雨果寫下如是動人的讚美。我愛妳,我崇拜妳,妳充溢著我的生命,妳是我的靈魂。願上帝再給我們二十年,讓我們活在這世上。」

相戀二十年後,雨果這般深情期盼著。上帝回應了他的祈禱,給了另一個二十年,而且不止。

「我的命運裡有陰暗的一面,是妳以美妙的光輝照亮它們。跟妳在一起,我無所不能;沒有妳,我甚至沒有存活的勇氣。」雨果在第三個十年,更謙卑的訴說他的愛。妳已七十歲,我則快七十五歲了。四十四年以來,我們彼此相愛,矢志不渝,牢不可破,順利通過了充滿風暴、動盪不安的人生,順利穿過了一切烏雲和陰影。願妳是我永恆的伴侶,讓我們比翼雙飛!這就是我向上帝的祈求。」

七十多歲的戀人,還如此深情款款的期待愛情,不是永恆又是什麼呢?

「『我愛你』是一句無所不包的話。上帝向祂的創造物說了這句話,創造物又向祂重述了這句話。親愛的天使,我愛妳。讓我們以這句神聖的話開始神聖的第五十年吧:我愛妳!」五十週年相戀的前夕,雨果留下這些句子。

你閉上眼想想吧。八十歲的老人,顫抖持筆按紙,以一貫筆跡刻下一路走來始終沒變的愛戀宣言,而那句說了五十年的「我愛妳」,經他親身見證,從兩性本能的激情,昇華成漫漫永恆的愛情。雨果很幸運,上帝又給了他的祈禱一次靈驗,女主角茱麗葉特活過了五十週年紀念,三個月後先他而去。雨果多活了兩年。我不能想像那兩年他有多寂寞!

或許他並不寂寞吧,任誰有了五十年不變的愛情,就算僅餘的日子要一個人過,也會比尋常人要更勇敢吧。別擔心永不永恆,你要勇敢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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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窗外

李家同

做校長,有一個好處,到別的大學去訪問,總會受到很好的接待。我最喜歡去的一所英國大學,校長學的是精密機械,但好像極有修養,不但談話非常優雅,而且生活也很有品味。他們學校的貴賓餐廳有片大型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有一大片草地,草永遠剪得很整齊,最好看的是草地中間的那棵大樹,這是蘋果樹,有一次,我春天去那裡,蘋果花盛開,校長請我吃飯的時候,坐在靠窗的桌子,一面用餐,一面欣賞窗外盛開的蘋果花,真是一種享受。

今年,我又去了,窗外仍然是賞心悅目的花園,蘋果花也盛開,可是那靠窗的桌子不見了,我們在裡面的一張桌子吃飯,校長本人吃得極為簡單,其他人也如此,好像大家都在吃麵包和湯,我向來痛恨洋人的牛排,所以吃簡單的食物我也十分快樂。

可是我心中總有點納悶,為什麼靠窗的桌子不見了?為什麼大家吃得如此簡單?

校長顯然看出了我的困惑,他告訴了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天,這位校長到印度的加爾各答去開會,他在街上散步的時候,看到一間餐館,這間餐館有一大片落地的玻璃窗,靠窗有好幾張桌子,每張桌子都鋪了雪白的桌布,桌布上放了雪亮的銀器,磁器一望即知來自英國,講究之至。校長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選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

這家餐館不但佈置得好,菜也燒得好,這位校長覺得這一切都完美,他還記得當時他點的菜是蔥燒羊腿。就在他津津有味地品嘗那塊羊腿的時候,他忽然發現窗外有一個小乞丐目不轉睛看他,這個小男孩上身沒有穿衣服,他對那塊羊腿全神貫注地看著,由於他想看得很清楚,他的鼻子完全貼在窗戶上,兩隻手掌也是完全放在窗上。

這位校長的食慾一下子就沒有了,他放下了叉子,也放下了快進口的一塊羊肉,小乞丐卻沒有離開,他聚精會神地注意那塊看上去美味無比的羊肉。

在印度很多餐館都有警衛的,就在這個時候,那位警衛走了過來,小乞丐一溜煙跑店藥掉了。校長跑出去追他,他卻已無影無蹤。校長回餐館以後,惟一做的事情是付了帳,他沒有吃完頓飯。以後,每次他坐在窗前吃飯,一定會想到那位小乞丐。不僅此也,每當他吃講究食物的時候,他就會感到有一個飢餓的小乞丐在看他吃。

從此以後,他不再去使用那張放在貴賓室窗下的桌子,他的故事慢慢地傳了出去,全校很少有人去用那張桌子了。最後貴賓室的負責人索性將那張窗前的桌子拿走了。校長也不再吃講究的食物,因為他不願感到有飢餓的小孩子在看他,他顯然影響了那所大學的很多教授,大家越吃越簡單了。

在回程的飛機上,我發現飛機上的食物相當講究,我忽發奇想,問服務生我可不以吃一種簡單的食物,她毫無困難地答應了,她給我很多好吃的麵包和一盤湯,還有一些沙拉。她告訴我,最近好多人要吃這種簡單的食物,因此飛機公司索性想出了這種簡餐,她問我為什麼最近這麼多人要吃簡餐,我沒有回答。如果我說,窗外有飢餓的小孩子在看我們吃東西,她大概不會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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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賞

欣賞



25歲以前我對於事物的欣賞,只流於表面,是屬於直覺性的 —模特兒很美、凡爾賽宮很美、林青霞很美、北海道的薰衣草園很美 、玫瑰花很美,只要表面好看就夠了,也不會想太多 ,但是內心總覺得失落,好像總有些什麼是不對的、不夠的 ,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常常在狂歡過後覺得特別感傷 ,在意自己工作上的表現,在意別人對我的評價,在意自己不經意的冷 淡會不會傷害別人。

那個時候,一切都是渾沌的,求學時代的我只是一個我,出了社會 ,接觸了不一樣的環境,才知道自己的無知,可憐的是當我面對環境的 變遷,應變能力的不足,剛開始並沒有學到什麼,以為裝得勇敢一點就 是自信,拍照的時候手勢大一點就比較大氣,別人只要裝腔作勢就容易 被唬住,從此我學生時代的自信就這麼一點一滴被瓦解了,更慘的是 ,當我一徬徨,不再相信自己,就只好信別人的,別人說什麼 ,我就說:好!我試試看。好!應該沒有錯,因為你是專業的 ,結果我只得到一個結論,就是過於依賴別人的人是不幸的 !別人給的建議萬一失敗了,是該怪自己還是別人?

剛踏入社會,我被解構了,卻忘了重建的步驟,那就像工窯裡正在燒的 陶

器,燒一半火就熄了,結果那堆黏土變得什麼也不是。

工作了幾年,受過許多挫折,比如與大牌男星對戲被罵笨蛋 ,比如被換角

還要被貶到十八層地獄,那時候覺得怎麼那麼多人是靠著惡意活著 ,看人先看缺點,避開優點,漸漸我的心裡有了恨意 ,有時半夜三更醒來,很擔心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面目可憎 ,此刻我才真正地去省視我的內心,我本身擁有的樂觀、熱情、善良 、幽默都還在呀,不會因為別人的忽略而不見,不會因為環境而改變 ,或許在職場上的不平待遇是因為我沒有分寸,不懂應對 ,善良並不是免死金牌,你做什麼行業,就必須擁有那個行業的專業。

認清了事實本質,事情就容易多了,不再因為怕別人說我拍馬屁而不敢 誇讚別人,漸漸感謝我的每個挫折,讓我有機會反省自己 。做每件事敷衍做,不知用心做,在路上偶遇有過摩擦的人 ,開心地聊著,我突然忘了以前我為什麼那麼恨他?漸漸地我的內心比 較自在,我發現我可以掌握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我在意的是自己有 沒有進步,而不是環境對我好不好,你用什麼角度看世界 ,你就會看到什麼世界。

在欣賞任何事物時,我才有了自己的看法,而且常常深受感動 ,我穿著名牌,不只是虛榮,而是設計師令人讚賞的創意 ,與20個小時一絲不苟的手工絹製。我看馬蒂斯的畫會讓我炫然欲泣 ,是因為我藉著畫,可以感受到他深沈內在形而上的靈魂,我喝著 216巷老婆婆的柳橙汁是因為我看見她在榨之前用菜瓜布洗每一顆柳 橙,可貴的是那份嚴謹,你以什麼心態做某件事,那件事都會誠實地顯 現出來。

現在我每次出門工作,心情總是愉快的,因為我在想 ,今天會遇見什麼人

?什麼事?當我開始懂得欣賞,我的生活變得有趣多了。

你以什麼心態做某件事,那件事都會誠實地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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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情中長大

在深情中長大



一天公司門外來了一對老夫婦,他們在門外站了許久,基於禮貌及安全,同事出去問明來意。老太太靦腆問同事,公司是否缺人。同事告知老闆不在,請他們改天再來,老夫婦向同事道謝後轉身離開。

第二天一早,兩位老人家再次來到公司,同事告知老闆人在國外,請他們過幾天再來。一星期後,兩位老人家再度來到公司。當時老闆確已回國,可是還沒進公司;由於公司人事一直都是老闆決定,只好請他們留下電話等候進一步聯絡。兩位老人家客氣道謝,沒說什麼就離開了。

沒想到,下午老夫婦又再次來到公司。這一次,剛好老闆坐鎮在辦公室裡,問明原委後為難地表示,兩位老人家的年齡恐怕無法負荷這粗重工作,老先生表示不是他們要做,而是他的兒子需要一份工作。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老太太牽著一位唐氏症的年輕人。當大夥兒的眼光集中在年輕人身上時,倒是老闆不說二話地答應了給他份工作,並跟兩位老人家說清楚工作內容以及薪資,同時說明若他真的無法擔任可能就無法幫上忙。聽見老闆的決定,疑問寫在全體員工的臉上,不能明白老闆的決定,因為公司並不缺人手啊!

就這樣,隆隆成為公司一員。記得隆隆剛來公司的第一天,老闆出差到南部,沒人知道該讓他做什麼,只好讓他跟發海報同事一起出去工作。三小時後,大家都已集合準備到下一個地點,卻獨獨不見隆隆。

等了一小時,再等下去恐怕會耽誤到工作進度,同時也擔心他的安全,只好向公司報備。公司除了安排同事出去繼續尋找,也打電話找來他父母。五分鐘後他父母親來到公司,除了著急外,更一直向工作人員道歉。二十分鐘後,同事打電話回來說人找到了,原來他一直站在原地點,三個小時都在那裡沒走動。

事後老闆的處理方式是,公司沒安排好工作程序是公司的錯誤,同時他也認為,這份工作隆隆做得到,最少也應該把當天分配到的工作完成,不可以身體缺憾作為理由;況且他只是反應慢但身體健康四肢健全。於是安排一位同事陪他,把當天該發的海報發完,讓他知道這是他的工作。

隆隆是老夫婦的生活重心,每天早上總是看見 他們牽著隆隆的手,送他來上班。中午總是看見他們三人帶著便當坐在角落處一起吃午餐,而下班的時候,也總是看見老夫婦在門口等待隆隆一起下班回家。

看著三個人的背影走在黃昏車水馬龍的人行道上,我總是有股莫名的感動。
由於兩位老人家天天接送他上下班,很自然地跟工作人員熟悉,久而久之大家
稱呼他們隆爸爸、隆媽媽。

有一次公司提早下班,老闆請同事與我送隆隆回家,到了他家門外樓梯,隆隆卻說不出是那一樓。同事無奈地只好逐樓試運氣;開門的是一位少婦,看見隆隆立刻握緊他的手說:「來!快進來!怎麼了?」擔心與關心全寫在臉上。少婦客氣地表明她是隆隆的二嫂,請我們進去坐,此時房間內跑出兩位小朋友,抱著隆隆叫叔叔。這個溫馨的畫面令我十分感動:隆隆有唐氏症,他的工作是清潔人員,他卻樂在其中;他的薪資不多,卻滿足;他不可能有升遷的機會,卻幸運躲開職場戰爭;他沒有溝通的能力,卻能用笑容作為語言來表達。當看見隆隆的家人與他親密相處的樣子,我十分清楚地知道,他是在深情中長大而一直生活在愛之中的孩子。【2000/04/25/聯合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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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難忘的一聲謝謝

     


 午後,急診室異常的平靜,我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靜靜望著外面的馬路。

  好一個寧靜的下午,我不禁心想:「如果每天都這麼平靜,人人平安,那不知該有多好……」

正在這麼想,不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響聲,那聲音不大,但在急診室聽到

,真是驚心動魄,有點害怕。

  四十歲男子,工作時從水塔上摔下來,後腦著地。大量出血。

  「快、通知開刀房準備——通知血庫備血──插喉管……」

  「量不到血壓……」一位護士這麼報告。

  「曈孔放大,無反應……」又一位護士這麼報告。

「接上心電圖……」

  我一看,心跳只有二十,下一秒竟是「直線」,——心臟停了。

他……他死了嗎?不會吧……

  我在心中狂叫:喂!你別死,快給我活過來啊!

  「準備電擊……」——醫師的聲音竟是如此鎮靜有力。

  醫師拿了兩個像熨斗的儀器,往傷者胸口一按,傷者自床上彈起;再加強電流,再電擊,傷者又彈起,彈得更猛更高。

我想我快要癱瘓了。

  你以為電視、電影的急救鏡頭很殘忍,來急診室當志工當久了,才知道真實的急診室,更殘忍、更血淋淋、更危急……。

  醫師電擊,心跳恢復,護士抽了血,送進來不到五分鐘,急救不曾浪費一秒鐘,醫師指揮若定,急而不慌,忙而不亂。

醫師忽然塞了一個理髮器在我手裡,「快,你把他頭髮全剃了,要剃乾淨。」

太突然了,我手拿理髮器,竟未立刻動手,醫師又道:「快,他要到開刀房開腦……」

我趕緊將他的頭捧起,左手覺得黏黏溼溼的,一看,全是血,他還一直在流血……。

  他不但嘔血,後腦也一直流血,我左手已沾滿了血……。

我想我快要昏倒了。

  我把他的頭剃光,照了電腦斷層掃描,護士立刻推他上二樓的開刀房。

  我一直不知道,原來血的味道竟是這麼腥……。

  第二天下午,我到外科加護病房,他的名字在門外名單上,我沒有進去加護病房,心想不知他怎麼了,情況如何?

  第三天上午,我又去外科加護病房,他還在,不知有沒有脫離險境?

  第四天下午,我又到外科加護病房,心中默默祈禱,希望他已經轉到普通病房,可是門外的病人名單又有他,他還在加護病房。

我真的希望他能撐過去。

  「你一定要加油,要撐過去啊!」我心中默默祝福,那麼多人為你那麼用心的、全力的急救,你要好起來啊!

  第五天下午,他的名字還在名單上,我的心沈了下去。

第六天,他終於轉到普通病房了。我回急診室,請櫃檯用電腦查出他住哪一間病房,心想,一定要去看看他。

第七天下午,他在睡覺,他太太陪著他,我向她微笑點頭,問道:「情況怎麼樣?還好吧?」她說,還好啦。我又站近仔細一看,他的頭全部用紗布包著,剛開完腦不久,大概都要這樣包著吧!

第九天,我再去看他,頭上的紗布沒包那麼多了,頭是光的,那正是我剃的。

我去的時候,他已能坐起,我一如平日病房慰問、關慰他,並和他聊天,開刀後一切順利,他說話很清楚,個性爽朗。

「好啦!多保重,祝福你喔!」這是我離開病房前必說的話。

他點點頭,並向我揮了一下手。

我走到門口,又回頭,望著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好久好久才說:「你的頭是我剃的……」

他楞了一下,一直看著我,很久才問道:「真的嗎?」

我說是。我在急診室當志工,「你不記得了吧?你的頭是我剃的。」

他一言不語,一直看著我,他的表情我無法形容的,我從未看過一個病人臉上有著那樣難以形容的表情。

過了好久,我真的要走了,他說:「謝謝你幫我剃頭……。」

故人情,女兒意



暑假期間,一位昔日好友由倫敦回來。我們約在信義路金石堂五樓的咖啡屋中見面。夏日的午後,燠熱難當,我拉著女兒的手,走在人潮滾滾的街道上,覺得整個城市似乎要燃燒起來。女兒的小手,常因逆向行走的行人的衝撞而由我手中鬆脫,然而,很快地,又會上前來。我們就在商家吆喝聲、行人討價還價聲中,斷斷續續地聊著。

女兒問我即將和什麼人見面,我說:「是媽媽大學畢業後留在學校當助教時的同事,由很遠的英國回來。」女兒側著頭天真地問:「是不是從很遠的地方回來的人,都要約著見面,請他們喝咖啡?」

「那倒不一定啦!媽媽那時同她感情最好,一起做助教時,她很照顧媽媽。」女兒鍥而不捨地接著問:「大人也還要人家照顧嗎?她怎麼照顧你?是不是像蔡和純照顧我一樣?教你做功課?」蔡和純是她的同班同學。我聽了不由得笑了起來說:「大概差不多吧!人再大,也需要別人照顧呀!對不對?像爺爺生病了, 也要我們照顧嘛!對不對?」

「那你生病了嗎?那時候?」

「生病倒沒有。不過,那年,有一段時間,媽媽的心情很不好,覺得自已很討人嫌,人緣很差。就在那年聖誕節前幾天,我發現王阿姨偷偷地在我辦公桌上來了張她自己做的賀卡,上面寫著:『我不知道怎樣形容我有多麼喜歡你,祝你佳節愉快。』媽媽看了好感動。這張卡片改變了當時媽媽惡劣的心情。更重要的是,給了我很大的鼓勵,使我覺得自己並不那麼討厭!」

女兒聽了,若有所思,低頭不語。

我和朋友見了面,開心地談著往事、彼此探問著現況,女兒一旁安靜地聽著,不像往常般吱吱喳喳搶著說,我們幾乎忘了她的存在。 一會兒工夫後,女兒要求到三樓文具部去看看。十分鐘後,女兒紅著臉,氣喘吁吁地上樓來,朝我悄悄地說:先借給我一百元好嗎?我想買一個東西,回去再從撲滿拿錢還你。」

我和同學談得高興,不暇細想,知她不會亂花,便拿錢打發她。過沒多久,她又上來了。面對朋友,恭敬地立正,雙手捧上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物,一派正經地說:「王阿姨!送你一個小禮物,你從那麼遠的地方回來。」朋友和我同時大吃了一驚,朋友手足無措,訥訥地: 「那怎麼行!我怎麼能收你的禮物!我英國回來,沒帶禮物給,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而且,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兒……」

女兒很認真地併攏腳跟,無限深情地說:「我媽媽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謝謝你以前那麼照顧我媽。」

一股熱氣往腦門兒直衝了上去,我喉嚨驀地哽咽了起來,眼睛霎時又濕又熱,我束手無策,萬萬沒想到女兒竟會如此做。朋友的眼睛也陡地紅了起來,嘴脣微顫,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緊緊摟過女兒,喃喃說道:「謝謝啊!謝謝!」

這回輪到女兒覺得不好意思了。她伏在友肩上,尷尬地提醒朋友: 「你想不想看你得到什麼禮物啊?」朋友拆開禮物,是掛了個毛絨絨小白兔的鑰匙圈。女兒老氣橫秋地說:「會照顧人的人一定會很溫柔的,所以,我選了小白兔,白白軟軟的,你喜歡嗎?」朋友感動的說: 「當然喜歡了,好可愛的禮物。我回英國去,就把所有的鑰匙都掛上,每打開一扇門,就想一次你。真謝謝啊!」

女兒高興得又蹦又跳地下樓去了,留下兩個女人在飄著咖啡香的屋,領受著比咖啡還要香醇的情誼。

(原載民國1991年2月3日中華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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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慈悲心相對

以慈悲心相對



我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即使是兩度得癌(我常自嘲是「二度中彩」),心靈上的收穫卻相當豐富,比如友情。

這次病倒下來,無數的朋友捎來問候或親來探望,我細細品嘗著他們對一位病友的關心之情。

動手術後,是玉蘭天天來照顧我陪我走過最辛苦的一程,上班族的美玉每隔一天寄來可愛的卡片給我打氣,遠在西岸的艾俐總在電話那端為我禱告祈求上帝慈祥的手撫慰我的傷痛,老友王音、桂平更放下一切分別從加州、台北飛來與我相聚,而傅姊精緻可口的菜餚和茉莉滷的茶葉蛋不知在我病中突發的飢餓感時帶來多少溫暖……。

屬靈的朋友如瓊雲、淑珠和海華等一再來電或寫信給我支持,希望我了解即使在我最軟弱最痛苦的時分「其實都有神的美意和神的愛」,我不妨「放下自己的作為與想法,將前面的路交給主」。

金蓮主持一個高科技公司,百忙中多次抽空來看我,為我慶生並一再開導我,知道我有時感到痛苦難熬,又送我一個精美的相框,燙金的字句寫著:「主啊!請指引我所必須攀沿的階梯,幫助我相信自己的潛力,教導我學習迎接每一天的到來。」

聖經約伯記裡的朋友對約伯的苦難先是同情繼而轉為質疑,認為必是約伯犯了罪而須接受上帝公義的懲罰,他們渾然不知上帝的旨意與安排卻拚命要為約伯的苦難尋找原因,最後上帝終於出面釋疑。這似乎說明了「上帝是無需人們替祂辯駁的,而世人也無需以上帝之名來指責別人」。

我何其幸運擁有這些朋友,她們對我只有關愛只是付出並全然地支持。即使是篤信佛法的好友如鈴嬌、琴富與垂銘等也不曾以「前世業障」來解讀我的得病,而只是以悲憫之心相對,垂銘甚至費了很大工夫為我買到三粒西藏藥丸,但也體諒地表示如果我不食用也沒有關係,他的心意深深感動著我。

少數朋友的愛心表達方式則令我莞爾,比如提醒我考慮改變我家的風水,一位長者還以前駐美代表請風水師來勘察新辦公室的例子相告,也有人擔心我家院子的幾棵大樹有問題或是對面小巷衝到臥室等不祥因素,我只有含笑致謝(因為我知道他們都是好意);連我親愛的二姊對我種的菊花與院中的巨石(大概是令她想起中國人的喪事)也有意見,我忍俊不住拍著她說:「我不信這些的!」

其實以往也曾涉獵過中國風水的書籍,也認同它的基本道理著重設計與佈局講求合理原則,那確是中國人對整體邏輯觀的一個特點,或許因為有此認知,我並沒有對我的住家環境產生不對勁的憂懼感。

比較讓我感到有點委屈的一種關心則是那種近乎指責的斷言:「妳啊,就是好強!」(這是針對我的工作而言)但是當別人已有主觀論定時,我並不想去解釋,何況有些事情也一言難盡。

最近讀到有關靈魂學的一本書The Seat of the Soul,雖然作者迴避了討論上帝與靈魂關係的課題,但我頗認同那種對他人遭逢苦難時所應抱持的態度,作者朱卡夫這麼寫道:「如果我們從靈魂觀點來看,就不能再判斷別人,即使是嬰兒早夭,重病纏身甚或癌症病患的痛苦這類難以理解的事也不要判斷……我們應當感受的是他人處境所喚起的一種慈悲心,再按著這慈悲心去付諸行動。」

我想每個生大病的人恐怕都不免會對自己進行一種全面性的檢討,希望找出得病的蛛絲馬跡,我也不例外;然而在我仔細剖析自己之後,才從醫生那得知我的病乃肇因於基因遺傳!

啊!不是風水,不是業障,也不是個性?

或許,人生的奧祕我們都不妨以慈悲心來相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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