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禁忌事業做到頂尖

 


他的別墅位在墓園裡,他幫自己的死期倒數計時,40歲開始,幾度創業失敗,55歲後才嘗到成功滋味。現在,他不將財產留給兒子,要全部花光,他要把錢花在哪裡?

文/張毅君、韓斌

金寶山集團總裁曹日章位於台北縣金山的「別墅」,鄰居是一個金寶山客戶的墓地;別墅裡的牆上顯目的三行字「倒數計時.1286.及時行樂」。「1286」這個數字是在一個夏日午後本刊記者前往採訪時掛在牆上的數字,顯示曹日章計算自己活在世上的日子。

在曹家,包括整個金寶山集團的上上下下,死亡這個話題永遠不會是一個禁忌,因為他們最主要的顧客關係,就是在死亡之後才發生的。

當初為了破除員工的迷信,他還刻意選擇一塊在金寶山園區裡最潮濕、最偏僻、風水看起來不怎樣的倉庫蓋住家。看到老闆自己都百無禁忌搬進了墓園,一些大膽的員工才接著跟進。「現在,要住進金寶山的員工還要抽籤,因為員工宿舍已經不夠住了,」曹日章的兒子、金寶山董事長曹光澯說。

敢砸錢 花三億雕千佛石窟,業界地位賓士級

投入殯葬業,為了要破除迷信,改變一些習俗,他還曾經讓自己的兒子、兩個女兒在同一天結婚,而且挑的日子是一年裡頭時辰最差的一天。

五年前,曹日章因為腳疾開刀之後,更用一種特別的方式面對死亡,就是幫自己的生命倒數計時,每天更換牆上的數字。如果五年後沒死怎麼辦?「呵呵呵,那就算賺到啦!」曹日章笑著說。

創立金寶山,明(二○○七)年就要滿三十年,曹日章說,過去要跟人家推銷一塊有完整規畫的墓地,沒有人聽得懂;更聽不懂的是,類似「墓園是為活人蓋的」之類的話。金寶山在國內殯葬業首創有二千五百個停車位、咖啡廳、餐廳,其他像是冷氣、室內電梯這些過去殯葬業想都不會想過的投資,一一都先出現在金寶山。

曹光澯分析,以台灣殯葬業一年的產值大約有八百億元,保守一點說也有五百億元,而金寶山在其中的市占率可能一%都不到,但是一般人談到金寶山,卻不會忽略它「賓士級」的地位。

曹日章經營墓地是換一種邏輯,就是要讓它看起來不像墓地。為了實現自己的經營理念,他不惜自己掏錢讓藝術家到墓園創作。知名雕塑家朱銘,就在金寶山花了八年,還請了二十四個雕塑家,把一千顆石頭變成一千尊佛,花費三億元,做成了千佛石窟。有人笑他傻,他卻說「五百年後這些人都不在了,但是石頭還在。」

「錢花多少不是問題,東西一定要好,有稱讚聲音,人就會來了,金寶山就是這樣活過來的。」

曹日章賣出的第一塊墓地是半價賣給一位過去他在審計部任職時的老長官,售價是二千元,十多年後,同樣大小的墓地在金寶山的售價是兩百萬元,整整漲了一千倍。

曹光澯表示,對於金寶山來說,一件事做到最好,往往是over invest(過度投資),不做第二名,做到人人讚賞,你也不用愁不賺錢。「做生命的企業做到頂尖,王公將相都要來這裡報到的。」

繞著園區走一圈,包括像英業達創辦人之一的溫世仁、厚生集團創辦人徐風和、已故的前司法院長黃少谷和他的兒子黃任中,以及剛過世不久的國華人壽前董事長翁一銘都選擇這裡做為身後的居處。在不遠處的名人墓園區是曹日章特意為台灣這塊土地上在文化、歷史、藝術上有特殊貢獻的人設計的墓園,包括像作曲家許常惠、掌中戲國寶級大師李天祿、前立法委員盧修一、名導演胡金銓。而在曹日章的別墅裡,可以聽到遠遠傳來鄧麗君「何日君再來」的歌聲。

輕錢財 打造全球最大雕塑公園,不留給子孫

擁有這麼一大塊資產,曹日章應該很富有,但大約在十年前,有一天曹日章把兒子曹光澯叫到身邊,他說:「我想把這輩子賺來的錢全都花掉,未來會把自己的事業捐給基金會,我不會把它留給你們,我想聽聽你的想法。」曹光澯至今還記得,當時父親的說辭不是詢問的語氣,幾乎就是一個命令。

在人生的最後一段路,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曹日章投入的是桂林「愚自樂園」與上海「月圓園」的興建。愚自樂園占地八千九百畝,光是園區的圍牆就長達三十二公里,正常的步行速度要八個小時。而月圓園占地一千三百畝,擁有一個全上海市最大的湖泊──月湖。

曹日章說,金寶山成立後十三年收支平衡,十五年才把債務還清。接下來的十幾年就年年都有賺錢,而因為家族持股九五%,錢要怎麼用,自己家人關起門來就可以決定。「這也是我為什麼不上市的原因之一。」曹日章說,如果要完成他這個全世界最大雕塑藝術公園的夢,初期就要花三十年,估計要花人民幣三十億(約合新台幣一百二十億),平均每年要花四億。按照曹光澯的說法,現在的門票收入連支付園區的清潔費都還不夠,而這樣大手筆的投資要回收也是難上加難。

「我現在做的事,是在對岸為活人貢獻另一個世界,」曹日章說,要把錢花掉的原因,一方面是「被朱銘害了」,接觸久了他的雕塑作品,迷上了,也想要在有生之年為人類留下一些幾百年、幾千年都不會毀壞的藝術品。「金寶山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戶政事務所,我從這些客戶賺來的錢,只是替他們保管經手,把錢留下來做下一個世界的遺產。」

從一九九七年至今,桂林愚自樂園共舉辦了十一屆國際雕塑創作營活動,邀請了四十七個國家和地區的一百四十多位優秀雕塑家,到桂林參加創作與交流。

重然諾 鄧麗君墓園賣一元,也認了

曹日章也坦承,自己真的不是一個很好的生意人。

「我們有些墓地的收費都可以在台北市高級住宅區買一棟房子,很多人問我墓地能不能便宜一點,我說不行。」曹日章說,也因為金寶山墓地不便宜,很多人都託上關係來找他殺價,「我躲到這(上海)來也是有原因的,不然被抓到了,一砍都是幾十萬元。」曹日章笑著說,雖然說是躲,但是也有躲不開的時候,像是十一年前鄧麗君過世,還是找上了他。

一九九五年的時候,曹日章人已經來到中國大陸籌畫愚自樂園,鄧麗君的家屬找上了金寶山,台灣金寶山的主管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也報價出去一塊墓地是四百萬元。因為鄧麗君忽然過世,對於錢財也沒有交代,家裡人說一下子籌不出這些錢。曹日章心想,鄧麗君也是對國家有貢獻的人,交代下面的人一定要把這件事辦成。結果他回到台灣,鄧麗君的母親等一家人找上他,請他無論如何體諒他們在經濟上的難處。

「我當時跟他們說,能湊四百萬就四百萬,籌兩百萬就籌兩百萬,十萬算是十萬,一塊錢也是一塊錢,結果你猜猜看他們拿了多少錢出來?」曹日章說,當初這番話意思是他一定會幫鄧麗君安頓好後事,但是做生意也不能沒有收入,就請他們盡量去籌錢,「結果沒有想到,他們真的就拿一塊錢出來!我想話也說在前面了,只好請下面的人開了一張一元的發票給他們。」

「我是江湖人啦!」曹日章身穿一襲黑色紗質的唐裝,彷彿三十年代的上海灘風雲人物,自述他四十歲前活得精彩,四十歲到五十五歲過得狼狽,五十五歲以後,卻經營出台灣殯葬業第一品牌的精彩一生。

事實上,在金寶山之前,曹日章這輩子還沒有做過賺錢的生意。二十七歲到四十歲,他人在審計部工作,負責政府部門、軍方,還有民間企業投資的稽查工作,由於角色關鍵,如果要找他喝酒套交情,得要排隊等一、兩個禮拜的時間。父親是做營造業的,當時也希望他辭掉政府的工作,跟他一起搞營造。

當時,一方面是他叛逆個性,一方面對營造業的風險比較擔心,所以就跟父親拿了些錢投資紡織業。對行業不熟悉,又碰上能源危機,投資了二千七百萬元,最後只拿回四百萬元。

接著,他又投資了水蜜桃、蘋果、蔬菜、香蕉等農場生意,找到農民生產合作,還貸款四百多萬給這些農民,然後包銷他們種的西瓜。包銷那年,西瓜價格大好,西瓜在漲價,「我包了三個鄉鎮,算一算有一千台卡車,一台賺一萬,就是賺一千萬,」想到這裡都會高興的曹日章,卻沒有想到農民看到漲價,覺得自己賣便宜了,有人半夜去偷他的西瓜,有人要找他談判,要曹日章提高收購價格。

人豁達 看不到愚自樂園完工,樂當傻瓜

整個合作下來,原本一車可以賺一萬元,最後搞到一車賠了五千元,從賺一千萬到賠五百萬,曹日章有點心灰意冷,一手順風牌最後都能搞到一手爛牌。從拒絕接手父親的營造業,自己又從紡織廠跌了一大跤,接著投資農產品還是虧損出場。

「我父親是被我這個紡織廠害死的!」曹日章說到此處眼眶泛紅,接連生意不順,父親除了擔心他一事無成,變賣的祖產也花得差不多,最後因病而過世。連他的母親看到他沒有做成一件事,還跟他說:「你最後會以乞丐命結尾啦!」

遭遇幾度創業失敗,公務員出身的曹日章,真的是士農工商的滋味通通嘗遍。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最後會成為顛覆台灣殯葬業遊戲規則的先鋒人物。

「很多事情在我死後,留給歷史去評論,我是好人,還是壞人;是一個不錯的人,或者是個什麼東西,這些都沒有關係。」曹日章用力的敲了一下拐杖說著:「愚自樂園最後的成就我看不到,連我兒子都可能看不到,我這個傻瓜當定了!」

曹日章小檔案
出生:民國24年
學歷:台北工專土木工程科
經歷:創立金寶山藝術景觀墓園、桂林愚自樂園、上海月圓園
現職:金寶山集團總裁

 

載自商業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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