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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執英雄陳瑞仁

掌聲背後》深入查黑中心辦案基地

他，是總統台大法律系的學弟，如今卻可能成為壓垮總統府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如何引爆這場政治風暴？他是英雄、還是偏執狂？

文●鄭呈皇

他，一夕成名。偵辦第一家庭使用國務機要費，不畏權勢起訴總統夫人，甚至可能提前終結陳水扁總統的政權，支持者認為：他是人民英雄。但，他辦案，不僅鋪天蓋地蒐證，還懂得透過媒體放話，專挑大案子辦，在法界自成一脈，與他交手過的人稱：他是個偏執狂。

兩個臉孔都是他，陳瑞仁。

十一月三日下午，偵辦四個多月的國務機要費案起訴終結。長達二十八頁的起訴書內容，針對總統夫人以及前後任總統府辦公室主任馬永成、林德訓、前總統府機要室主任曾天賜與總統府第三局出納陳鎮慧，如何涉嫌貪污、偽造文書、做偽證等，鉅細靡遺的寫著，其中，十四句「焉有可能？」直指謊言的核心。

起訴書一曝光，立刻在台北政壇投下一枚超級震撼彈。

「相較於大部分檢察官的起訴書像流水帳，他（陳瑞仁）寫得簡直像小說。」一位媒體人說。而這份宛如偵探小說般精彩的起訴書，從起草至付梓全在一個沒有門牌且非體制內的單位：「查緝黑金中心」完成。

這是台北車站館前路土地銀行旁一棟三層樓、黑灰色的古蹟建築，與象徵權力中心的總統府之間，僅隔著一個二二八紀念公園。這棟日式建築就是陳瑞仁揪出國務機要費始末的辦案中心，四個月來，每晚面對館前路的窗戶永遠燈火通明，一樓大門則常常是鐵門深鎖，像極一棟廢棄的舊大樓。

所有秘密，就藏在轉角。

要進查黑中心，必須先彎進一旁類似防火巷的巷弄，走十步路從裡頭僅容一人進出的小門進去，再爬上樓梯來到二樓，上樓第一個映入眼底的是有警衛駐守的貴賓室，而後頭有個小房間，昏暗燈光裡頭擺設簡單只有上下鋪兩張單人床。過去一百二十天，陳瑞仁只要不回家，就在這裡睡覺，甚至自己下水餃、煮飯。

要進入辦公室前有一個長廊，中間必須先打開一扇門才能進入另一邊的偵訊室。讓馬永成等人翻供的偵訊室，挺不起眼，只有三、四坪大。雖然重新粉刷過，看起來依然古舊，裡面僅放著桌子、錄音、攝影設備。

就在這裡，陳瑞仁在最後關頭找到證據，直指總統和夫人涉嫌貪污。關鍵竟是來自海外的一張傳真。

曙光：一張傳真上的三十個字　成為破案關鍵密碼

原本外界認為國務機要費案，必須到十一月中旬後才可能有結果，因為到十月二十七日為止，長達四個月的調查，案情依舊膠著。陳瑞仁領導的查黑中心專案小組查遍第一家庭報帳的七百多張發票，傳喚證人達兩百七十六人次，花了五百個小時以上偵訊，證據越來越多，真相卻依舊模糊。

直到十月二十八日晚上，在起訴書中被稱作「甲君」、外傳是替陳總統在中國蒐集情資的台商龔金源，突然從海外傳真一張信件，請他太太於十月三十日拿給檢察官，信上寫著：「本人及我太太從未拿過任何國務機要費做什麼南線及大陸情搜等工作……。」

這三十個字，成了案情急轉直下，露出曙光的「關鍵密碼」。

這張傳真，等於替整起事情填上最後一塊拼圖。陳瑞仁隔天（十月三十一日）馬上約談曾天賜、林德訓、杏林新生製藥董事長李碧君與陳鎮慧四人。拿著這張傳真，高聲告訴證人：如果做偽證，會把你當被告，最高可處七年有期徒刑。高壓的訊問，一舉讓證人全部翻供。

約談完最後一位林德訓，陳瑞仁快馬加鞭要書記官將約談通知書送交第一夫人，希望她隔天下午四點接受訊問，卻被總統府透過傳真，以夫人身體不適為由要求延後。

擔心延後訊問，證人可能串證。不再等待總統夫人的補充說明，陳瑞仁認為，證據已足，案情拼圖已經完整，立刻閉關兩天執筆撰寫起訴書，三日凌晨完成，下午隨即公布。

四個多月辦案，卻在最後七天讓案情急轉直下，從千絲萬縷的證據中拼湊出真相，陳瑞仁靠的是「抓大放小」的辦案模式。

熟知內情的法界人士透露，陳瑞仁辦案一向會做精密的沙盤推演，這起也不例外，都是用坐標法歸納分析案情。

訣竅：用坐標法分析　找出漏洞單點突破

打從一開始，查黑中心就先定位此案在偽造文書和貪污中間，並針對政治面、司法面進行沙盤推演，例如政治面會先評估藍綠衝擊，然後從調查過程中，把找到的證據，一項項往上加，直到陳水扁總統出訪帛琉，承認拿發票用來報帳，這時確認方向偏向貪污，立刻用「單點突破，深入調查」的方式，直搗黃龍。

這點從國務機要費案的起訴書裡就可窺知。

整份起訴書，關於龔金源與所謂秘密外交——「南線專案」部分，幾乎占到一半篇幅，其次，針對第一家庭成員報銷的國務機要費，包括買一顆一百三十二萬元的鑽戒、買狗食、書籍、請人吃飯等，則有鉅細靡遺的描述。

這招果然奏效，談第一家庭的報帳花費，是要呈現「貪」的實證。起訴書公布兩天後，總統花一個半小時開記者會解釋，只能舉一堆例子說明自己沒有貪污的「犯意」，抱怨檢察官不重視被告人權，但說得再多，卻難解釋為何要拿國務機要費買鑽戒？對陳瑞仁認為罪證確鑿的「南線專案」，更未多做著墨。

除了深諳「抓大放小」的原則，「他辦案，根本就是鋪天蓋地的追查。」一位曾被他「身家調查」過的涉案人如此形容。

這次辦第一家庭，七百多張發票，他是一張張核對。去年，偵辦轟動一時的「禿鷹案」，他緊咬前金檢局長李進誠，包括李進誠個人、太太、小孩、甚至大姨子的銀行帳戶、每一筆大額現金流動，他全部查。

這還不夠，涉案的林明達、陳俊吉兩人，所有銀行戶頭的大筆現金流動也是通通查，只要發現一筆百萬元以上的現金支出，就要對方交代，等兩人交代金流後，馬上傳喚受款人逐筆核對，就這麼一層層地查，只為了要抓李進誠與放空禿鷹之間的資金往來。

早年辦林肯大郡倒塌弊案，時任士林地檢署檢察官的陳瑞仁，蒐證據的功夫就曾讓人咋舌。他在三坪大的圖書館堆滿營建、建築相關資料、書籍，四個月內一字一句細讀，幾乎以辦公室為家。

此外，他還是個懂得運用媒體的檢察官。

辦禿鷹案，李進誠喝花酒、與放空禿鷹的通聯紀錄、買金融股、信用卡帳單「寄」到好友萬海航運小開處等辦案資料，都在媒體曝光。案子還沒審，李進誠擅長進出股票、愛喝花酒、與財團往來密切、交往複雜的社會形象已經定型。

辦國務機要費案也有類似痕跡。起訴書中，明確點出吳淑珍購買一百三十二萬元的Tiffany鑽戒，其中部分花費還用國務機要費報銷，第一家庭的社會形象立刻破功。相反的，在起訴書公布後，陳瑞仁曾與媒體記者聊天一個多小時，他「深綠」的政治態度、曾經參與黨外民主運動的歷史，隔天跟著曝光。

在改革司法的路上，他一方面耀眼卻又固執己見。

大學就參加黨外運動的他，曾說自己是個「深綠」的人，就讀台大時，曾擔任大學新聞社採訪主任，當時就常伸張正義、挑戰體制，甚至曾被警備總部列為「黑名單」。考上司法官後，一九九六年起身鼓吹成立檢改會，為了改革司法體制，那時陳瑞仁曾寫下：「要爭的是千秋，而且要翻遍每寸污泥。」

二○○○年三月，當時法務部長葉金鳳提名，將陳瑞仁調升士林地檢署一審主任檢察官，他卻以「改革沒有成功，絕不升官」，拒絕升任，創下司法界第一個撤銷升任主任檢察官的例子。四個月後，查緝黑金中心成立，他與檢改會同事進駐查黑中心，開始偵辦台灣大小政府官員貪污案件，從地方官、黑道大哥、立法委員一路辦到內閣官員、甚至起訴第一家庭成員，案子越辦越大條。

堅持：要爭千秋，翻遍每寸污泥　改革未成功，拒升主任檢察官

其中，由於查黑中心一直不是政府體制內的單位，預算必須經由立法院審核通過。為了讓查黑中心預算過關，以他為首的檢察官們得說服立委支持查黑中心。民國九十二年，原本杯葛預算的多位在野黨立委，最後轉而支持查緝黑金中心預算，這些強悍的委員態度會改變，當時，外界就盛傳是陳瑞仁使了一些手段。

但是，為了執著「翻遍每寸污泥」的使命，他專挑大案子辦，也被點上「偏執」的標記，更被懷疑酷愛當英雄。

小說、電影裡的英雄，總有一個偉大使命驅使他成就傳奇。陳瑞仁在台中一中念書時操行成績滿分，嫉惡如仇讓他敢於改革司法體制、甚至挑戰第一家庭的清廉。但，在權力的競技場上，要當英雄又不被權力誘惑或權力所害，他得走得更小心、以更大的智慧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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