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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雪莉 圖/邱劍英】

帶著對台灣第一位女性副總統呂秀蓮的好奇與尊崇,過去這一年,韓國《大長今》的原作者柳敏珠為了採訪呂秀蓮,多次風塵僕僕到台灣。

在這本即將出版,名為《世界之女》的書中,民眾將看到截然不同的她。

往日的她,是挑起男人緊張神經、引起女人敬畏眼光的女性,但在新書中,她是個有愛欲情愁、有母性光輝的女性。

她首次揭露大學畢業前,當時留學法國的台大法律系學長,捎給她的情書,情書裡寫著:

「我思念的秀蓮,

今天從台灣回來的朋友把妳的相片交給了我。彷彿妳就真的在我面前一樣,讓我的心怦怦亂跳,臉也變紅了,我自己噗嗤苦笑了一下。

由於妳的自我意識很強,表達意見時也很有主見,因而讓我不知不覺中對妳產生了中性的印象。可是相片裡妳的模樣遠比我想像的還稚嫩又很女性化,因此在一瞬間感到很驚訝。

怎麼說呢?看來我已經迷上妳了。

糟糕。突然覺得受不了我身在法國這件事。」

她也公布她是母親的身分。九二一大地震時她領養了孤兒;如今她是五個小孩的母親。

走出台灣的呂秀蓮,顯得很自在、自信、被人喜歡;然而,處在島內權力核心的呂秀蓮,卻經常成為男性政治人物攻擊的對象。

十二月十四日,獨派大老辜寬敏意有所指,再次以「統帥三軍的人不能穿裙子」反挫呂秀蓮。

不認輸,也不說孤單

坐在總統府偌大、安靜的會客室裡,身著黑白套裝的副總統回答時卻泰然自若:「妳不覺得這幾年只有他一個人這樣講?」

六十二歲、從政已三十多年的呂秀蓮從年輕就經歷太多的苦難,提倡新女性主義時黑函接到手軟、高雄事件蹲在苦牢近六年,甚至無法出獄奔喪;一生曾面對牢獄、癌症、政治上男性沙文的打壓,她依然故我。

當記者問起她一路走來「會不會孤單?」她亳不猶豫回答:「不見得孤單,很辛苦是真的。」

就像一朵鏗鏘的玫瑰,不曾認輸、不說孤單。但從她觀賞的戲劇、閱讀的經驗可窺測她的思緒。

不久前,她第二次觀看韓劇「明成皇后」。這齣戲是朝鮮李氏王朝倒數第二位國王高宗及其王妃明成皇后的故事。明成皇后為了朝鮮獨立而力抗宮廷鬥爭。而韓國的後世史家稱她為「偉大的鐵女子」。

呂秀蓮的觀後感是:「她是一位非常聰明又堅強的女人。」對於明成皇后悲慘的下場,她說道:「堅強的人通常容易成為靶子。尤其女性更會如此。」句句感同身受。

不管在哪種性別圈裡,呂秀蓮「霸王花」的性格都很突出;有人說她不懂合作、不願交換、不會聆聽、不好相處而討厭她;而她的詮釋是她有原則、不輕易妥協。

姑且不論她是否心高氣傲,主導性強,但呂秀蓮始終有不可動搖、讓男性與女性都很難抵抗的競爭優勢。

其一,是她強烈的女性意識。當男性不擇手段追求權力時,她的女性意識柔化了人民對她權力渴求的印象。

儘管外界認為她政治企圖心旺盛。但是,她就任副總統六年,在沒有實權之下,專注在人權、科技、婦女政策等柔性議題上,讓人無法忽略她的發言份量。

其二,民進黨中她少有的留洋經驗。她以全球化論述提升了獨派論述的格局,使她跳脫一般獨派的本土框架,不被貼上鎖國政策的標籤。

在《天下》專訪中,她多次拉開嗓子批評台灣過度仰賴中國:「在某些人的腦子裡就認為中國是世界,這是最可怕的問題;只想中國是世界,中國是台灣的未來,這是很可怕的迷思。」

她重複強調,台灣一百顆雞蛋有七十一顆都丟在中國的籃子(去年中國佔台灣的對外直接投資比例已達七一%),中國只是全世界一九三個國家之一,台灣應到世界其他地方發展。

但可惜的是,開口閉口言稱全球化的呂副總統,似乎也無法提供台商過度仰賴中國的解方,「全球化」仍像口號,欠缺政策血肉。

留過洋的陳水扁

不少企業主私底下如此形容呂秀蓮:「她就像是個留過洋的陳水扁(總統)。」因為同樣學法律、有很多創意與口號、忽視執行的現實、強烈的台獨論述,無法為台灣經濟解套。

但和其他獨派男性政治人物相比,呂秀蓮顯得有想法、試圖找出台灣走向國際的解方。

三十年前,在一坪大小的牢房裡,她就立下志願,想著台灣要走出世界,她正持續不斷企圖把台灣推銷到全世界。

十二月中旬,她成功組織太平洋國會連線,召集三十個國家(包括非邦交國)議員在台北圓山開會。成功突破台灣的外交困境。

不少人關心這位女性,未來能不能突破「副總統」的天花板更上層樓?

媒體人陳文茜帶著同情女性政治家的口吻說著,登上高位的女人要更戰戰兢兢,因為「要得到權力很難,上去又很容易被鬥垮,不是時機,絕不能出手。」

不論二○○八島內的權力爭奪如何落幕,都無損於呂秀蓮的自信與定位—— 她是屬於世界的。

以下是《天下》與呂副總統專訪的精華:

問:三十年前妳就倡導新女性主義,如果衡量一個國家的文明程度是靠著對女性的態度,妳認為為什麼台灣對於女性領導遲疑恐懼?

答:不會啊,我覺得兩千三百萬人好像只有那個人(編按:指辜寬敏說,統帥三軍的人不能穿裙子)那麼講。妳不覺得這幾年只有他一個人講?以前我們提倡新女性主義的時候,很多黑函啊、髒信啊,亂七八糟言論一大堆,現在我覺得進步很多。

傳統覺得三軍統帥就是要發動戰爭,可是女性的思維是要避免戰爭,所以整個人類歷史演變只有男人的故事(history),然後妳幾乎可以講,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戰爭是男人發動的。所以,當女性的思維介入家事、國事、天下事的時候,這個世界就是會起不一樣的變化。

問:女性領導有怎樣的好特質?

答:當今有政治權力的女性大概有兩類,一種還是傳統女性,因為受益於她的家族,家族政治或政治受難家屬,在亞洲地區差不多都是這樣。這樣的女性相對缺乏女性意識,因為她仍然是男性的agency(代理人);真正的新女性是獨立參政的,有相當程度的女性意識,會去挑戰、批判、創新。真的新女性一定要批判過去的傳統,同時要走出來,樹立自己的性格。

問:妳很喜歡美國影集「白宮女總統」,但影集中女性領導男性很辛苦,妳覺得女性如何領導男性?

女人一定要加倍認真

答:第一個要加倍認真。妳不懂的話,三下兩下人家就看透妳了,妳再怎麼撒嬌啊,再怎麼胡鬧,人家是愈瞧不起。一定要非常認真、非常用功,要比別人懂得多,下面不能唬弄妳。

第二個就是說,要讓被領導的人受到尊重。第三,堅持原則。

影片裡的女總統,原本是副總統,她的前總統不希望她繼任嘛,而她的家人也反對,原本她要放棄了,結果國會議長的男性沙文意識刺激了她,讓她非做下去不可。

因為那個議長笑她太沒有政治企圖心了,所以不適合當總統。剛好相反,她說,如果一個總統太有政治企圖心,反而不能為人民謀福利。所以我就是非要做給你看,我覺得這是很重要一個點。

我認為女性要彰顯一些基本的原則。當基本價值被挑戰時,不能妥協。女性就是要有這樣的執著。

問:有沒有什麼是台灣社會的女性還需要補強的?

答:妳看今天政壇上的女性,只有我和陳菊兩個人,坐過牢,辛苦地走下去。但現在都打什麼美女牌啊,美是外表的美,是包裝的美。另外一個就是哭吧,也有的是會撒嬌啊,用女性的這一套,我是覺得不足取。

當然我們努力是不希望以後的人要那麼辛苦,但起碼要認真嘛。妳看市議員投票前,好幾個人大哭特哭,好像愛哭才會贏。

問:女性如何幫助女性?

答:女性要有女性意識,要加倍認真啊!妳沒有非常的傑出,就會被打掉囉。所以像那位老先生(辜寬敏)講的,副總統可以讓女性當,總統就是不可以,我已經突破ceiling(天花板效應),但他趕快再設另外一個ceiling。

男人的統御伎倆,女人不要上當

問:女性間常有友誼,但也經常敵對,這是為什麼?

答:不盡然啦。妳看一場戰爭,選舉大部份是男性間的廝殺。但的確也是看到,女性不見得聲援女性,有時女性會看熱鬧,有點酸葡萄,同樣是女性,我為什麼讓妳高升?這可能就是我講的,傳統男性統御女性的方法,基本上的trick(伎倆)就是讓女人跟女人不能合作啊。

還有,女性是較孤立的;妳看姊妹本來小時候生長在一起都很快樂,結婚以後都分出去啦,嫁出去的女兒很少再回來,在傳統社會是這樣,所以女人沒有奧援,妳嫁到夫家,婆媳之間又是一個對立關係。女人基本上是滿孤立的,所以女人要看穿這些迷障。

我們如果看到一個女性往上升,女性要高興,而不是要扯她後腿,大家就是要有這個姊妹情懷。

問:如果要送一句話給女性領導人,妳會怎麼說?

答:天生我才必有用。妳生下來,性別不是藉口。先做人,再做男人或女人。

這是我的經典主張。但是,不一定要做第一,因為第一太辛苦,只要妳自己的理想與目標實踐就滿足了。自我挑戰、自我超越,不要跟別人比。

問:談談台灣的經濟。經濟上民間想走出去,但一直被政治拉扯?

答:不對,我想大家都陷入迷障,什麼時候台灣真的鎖國?大家想到的國是中國是吧?

現在大家在批評政府鎖國政策,請問今天全世界一百九十三個國家,為什麼大家腦子裡,好像整個世界就只有中國大陸?這是不對的,我們是希望能夠放眼天下。

看台灣跟大陸的關係,其實非常可怕。兩千年,韓國對中國的直接投資佔該國對外直接投資的比例,是一四%,二○○四年是三八.四%。而台灣兩千年是三三.九%,二○○四年是六七.二%,去年是七一%,愈來愈高啊,所以大家的批評其實都不對啊!全世界有哪兩個國家之間的投資經貿關係這麼密切?我們是七一%集中在中國,還叫什麼鎖國?

如果真的是放眼全球的話,那種要完全開放兩岸的說法,才是鎖國,只是讓台灣被中國吞掉了,根本不讓台灣有機會向全世界去發展。現在台灣處於三個交叉點:本土化、全球化、中國化,是我們要認真思維的,我們新政府這麼吃力,就是因為正在歷史的轉捩點,一方面我們要實現台灣的主體性,要因應非常強大的中國磁吸,同時全球化這個衝擊又來了,所以是三個力量在交織。請問如果是國民黨當家這幾年,它一樣面臨這個衝擊,難道它會處理得更好嗎?

問:台商的利益與台灣的利益好像愈來愈遠。台商到香港上市,在台灣下市,人才也出走。不管我們喜不喜歡,都是趨勢。

台灣的命運必須和世界接軌

答:我元旦要出一本書,叫《Global Taiwan》(世界台灣),我整理台灣的歷史,從台灣看台灣,也從歷史看台灣。紅衫軍亂糟糟的時候,政爭的時候,我定下心來看書、寫書。簡單來說,整個影響台灣幾百年的關鍵都是外來的,包括甲午戰爭、二次大戰、韓戰、越戰,四個戰爭,徹底影響台灣的命運。

我的結論是,不要以為中國影響台灣,兩者的命運有必然的關係;第二,台灣的命運必須跟世界接軌,所以取名為世界台灣。台灣一定要定位在太平洋,然後再運用我們的優勢,就是柔性活力,要發揮我們特有的,我們要走出去。

本文出自 天下雜誌36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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