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 闖出百萬年薪

 

斗南一個佃農團隊,為何能成為北京政府的研究目標?這是一個逆境突圍的故事;而遠方的泰國,則是另一個故事的發生現場……



(文)呂國禎

這裡是斗南,位處台灣中部,人口僅四萬七千人,多數人甚至不知道它在何處。然而,在中國的首都北京,這個台灣小鎮卻成為被高度關注的研究個案。

這個斗南傳奇,說的是「荒地、年輕人、希望」的故事。

斗南傳奇:荒地、年輕人 馬鈴薯、胡蘿蔔產量冠全台

我們從高速公路南下雲林斗南鎮,艷陽下,超過六十歲的農民們頭戴斗笠,彎著腰把一顆顆馬鈴薯種苗插入田畦,接著剷土覆住田畦,完成播種。現在,正是馬鈴薯的栽種季節,這樣的種植方式已長達半個世紀。

然而,將眼光移向不遠處。「噗!噗!噗!」一望無際的農地中,突然有部輪胎比人還高的綠色機器在農田中馳騁。機器中坐著七年級生歐孟翰,他畢業於嘉義大學森林系,他吹著冷氣,一邊聽著周杰倫的最新歌曲,一邊耕田:「我啦啦啦騎毛驢,因為馬跨不上去,我雖然是個牛仔,在酒吧只點牛奶,為什麼不喝啤酒,因為啤酒傷身體……」酒吧、牛奶、啤酒,一連串無厘頭的歌詞,伴著機器一路往前走,馬鈴薯的種苗播種、覆土與施肥一氣呵成。因為冷氣太冷,歐孟翰還穿著外套種田。

這一大畝田裡,還有二十九歲的陳昭誠,他穿著襯衫跟西裝褲,坐在高高的曳引機裡;三十歲的林文平,擁有七張金融證照,曾經年薪百萬元,他也在犁田……,這群年輕人為何出現在窮鄉僻壤?

原來,這是台灣最大的佃農團隊,他們一手向農民租下休耕的土地,大規模耕種,另一手掌握通路,銷售獲利後依績效分紅,有人收入上看百萬元,是傳統農民的十倍。這群人的學歷有嘉義大學森林系、畜產系、海洋大學水產養殖系、文化大學園藝系、吳鳳科技大學會計系,十五個人中有七個人是六、七年級生。

一般農戶(一對農民夫妻)一戶頂多耕種一公頃地,但這十五個人耕種面積可不是十五、三十公頃,而是五百公頃,相當於八百三十三個中山足球場大。別看他們小小年紀,已是台灣最大的馬鈴薯、胡蘿蔔栽種業者,也是台灣出口日本數量、金額最大業者。一年光馬鈴薯與胡蘿蔔產值就達到兩億元。

這群台灣新佃農,不僅租了五百戶才能耕種的地,他們還有套培訓與晉升制度,仿照高科技業建立績效分紅制,生產量越多分紅就越高,並且靠著規模經濟與逆季節操作,創造高獲利。舉例來說,今年一般農民馬鈴薯只能賣一公斤五元,他們一公斤卻能賣四十元,每公斤比別人多賺了三十五元。

他們的經營模式被中國最高農業研究機構——中國社會科學院注意,成為研究對象。在北京,擔任兩岸農業顧問的台灣農民聯盟顧問陳遠峰透露這段傳奇。

故事第一章:加入WTO 農產價格大崩跌,二成五田地休耕

一塊塊「被宣判死刑」的休耕地,被一群年輕人如何改變?過程,有著什麼樣的轉折?

故事轉折於民國九十一年。當台灣加入WTO(世界貿易組織),稻米、蔬果陸續開放進口,價格開始崩跌,一公頃農地種稻米,沒有任何災害,一年所得只有十二萬元,「農戶年收入比外勞低!」發起新佃農團隊的斗南鎮農會總幹事張有擇說。

即使冬天到隔年春天,中南部還能種蔬菜跟雜糧。但「冬天栽種一季的高麗菜來補貼收入,遇到盛產,一顆只要兩元!」張有擇說,連雇用採收人工都不夠,農民只得任由全部耕鋤變肥料,「一毛也賺不到,還倒賠」,這就是當前農業遇到的問題,小農民沒有競爭力!

於是,一片片的土地休耕了。

站在偌大的農地上,文化大學園藝系畢業的李昌隆告訴我們,這五百公頃的土地,曾經是一片綠油油的稻田,上面結滿黃澄澄的稻穗。但五年前休耕後,任憑土地上長雜草與昆蟲。

休耕期,一公頃土地可以從政府手中拿到九萬元補貼,再加上每個月六千元的老農津貼,淨收入超過耕田,而且不必怕天災風險。這樣情況下,誰還要耕田?

之於政府,每年要撥兩百億元來補貼農民。多數人認為,這個產業已經失去競爭力,只能坐以待斃。農地失去了希望,土地大量的被閒置,整個台灣有高達二十萬公頃以上的休耕地,約占台灣總耕地的四分之一。

故事第二章:絕境見商機 著手提升經濟規模,跳過中盤銷售

四分之一的耕地被閒置,絕境處、荒蕪處,有人看到商機。他就是張有擇。

一個農家子弟,高工畢業後到台北跑業務,在百事可樂當業務兼送貨小弟,三年後,回到雲林當農會職員,也創業開餐廳。當農會職員時,考績拿過丙等,八十二年卻選上斗南鎮農會總幹事至今。在複雜的地方派系下,張有擇能在總幹事位子上做十四年,說穿了,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生意人。

「公斤買、台斤賣,做通路按ㄋㄟ就賺四○%!」他說,光是這個重量單位不同,菜販就從農民身上賺進多大的利益。在台北時,百事可樂為了省去給中間通路商的利潤,採取直銷方式,因此,他開著貨車穿梭大小街弄,將可樂直接運送到雜貨店、賣場,這是百事可樂站穩台灣市場的關鍵,也讓張有擇知道通路的威力。

然而,全省超過三百位農會總幹事,大家都知道,台灣的小農困境,但都坐困愁城。張有擇要變成大農,要敢挑戰農產品通路體系的派別、利益糾葛、壟斷!

前三年,他做得並不順利。他第一步想的是提升經濟規模,他用保證價委託農民耕種,等到收成時收購,並統一銷售。但後果卻是擋人財路,菜販們跑來跟他嗆聲,四處攻擊他,「要讓我好價嘸半條,壞價一大堆!」張有擇說。

於是,他決定拿回主導權。他結合台大生機系(前農業機械系)教授方煒等人,逆向操作,向地主承租一塊塊休耕農地,號召年輕人返鄉就業,建立起台灣最大的佃農團隊,引入機械耕作、進行專業分工。

故事第三章:租地當大佃農 機械化操作,效率大增、成本大減

他付農民一分地一萬元租金,「收入比種田卡(較)好賺,」否則農民「一分地才賺三千,要飼(養)兩個兒子攏飼麥飽(養不活)!」他說,自己這樣做,還有助農民的生計。

「這是大佃農,小地主!」農委會企畫處副處長胡忠一說,大農才有競爭力。大佃農要勝過地主,本事是成本比別人低。光是比播種,一組只需要兩個人,連同整地播種與施肥,一天可以耕種二十五分地,效率是傳統的二十五倍,成本是傳統的五分之一。

只是,要機械化耕作講起來容易,但光是購買四組播種機械就超過六千萬元。張有擇的腦筋動得很快,他與農委會建立良好關係,並取得一半補助。於是,他們靠著機械化的設備,不僅僅是在雲林租地,台南縣、彰化也有他們的農地,建立橫跨中南部的大規模栽種基地。

「這就是企業經營的進入障礙!」方煒說,農業也能如此,大規模生產提高產值,全自動栽種降低成本,種馬鈴薯也能有國際競爭力。

他們到處租地耕種,量大有議價能力,被眼紅的情況可以想見。「(有人)講我是共產黨、亂舞(搞)人民公社,擱(還)講我不知A多少!」張有擇氣憤的說。後來,斗南新佃農團隊在縣議員的杯葛下,無法取得地方政府的補貼。但對手強悍,張有擇也非省油的燈,他會跳過縣府,改跑到中央的農委會搶資源。

競爭力的提升不光是硬體,彷彿高科技公司,他們研究五年後,設計出一套分紅績效制度,讓六、七年級生當佃農也有「錢景」,成為內在驅動力。(詳見第一百二十頁)於是,農夫變成創業家、一個有績效掛在身上的專業經理人。論收入,你可以叫他「百萬新貴」。

不但耕作效率更高,種出來的馬鈴薯也可賣得數倍價格。因為,他們懂得「囤貨」,逆季節銷售。

故事第四章:加入全球競賽 引進奇異果分裝機,做產品分級

十一月,走進斗南新佃農團隊的分裝場,生產線人員正在包裝胡蘿蔔與馬鈴薯,趕著出貨要送到各大城市的大賣場與超市,因為颱風因素,這批馬鈴薯與胡蘿蔔每公斤能賣到四十元以上,是平常的一倍以上。為什麼沒受到今年颱風災害影響,還能持續出貨?「其實這是今年四月採收的產品!」李昌隆說,他們擁有低溫冷藏技術。原來他們還投資蓋了冷藏庫,可以把馬鈴薯冷藏到產季後或颱風季節才出貨。

以他們正在蓋的冷藏庫與分裝場為例,他們投資了五億元,冷藏庫存量九千公噸。而且這個冷藏庫還安裝了自動水洗、快速照相選貨分裝的設備。「這套設備取經的對象是紐西蘭奇異果公司,分裝與挑選奇異果在用的機器!」方煒說,要國際化,產品分級與包裝就更重要。也就是說,馬鈴薯分成六等級。

「我們連栽種的東西都已經做過商業模式的研究!」方煒說,選馬鈴薯與胡蘿蔔栽種,可以冷藏,做逆季節的操作。

這個價差有多大?每年二月左右,是斗南馬鈴薯盛產季節,這時產地價格每公斤僅五元,一直到四月結束,價格一般都不超過十元。這時候斗南新佃農團隊在台灣市場是只收不賣,等到產季過後,價格會回到每公斤二十五元才開始出貨,遇到颱風還可以賣到四十元。台灣一年碰得到多次颱風,他們就在市場供需失衡間,產生最大利益。而且,精密計算過。

故事第五章:打進日本市場 投資冷藏設備,淡季出貨提高利潤

為什麼一般農民不這麼操作?第一,小農民無法負擔昂貴的冷藏庫興建費用;第二,過了產季,中盤商也停止收購,除非小農民有自己的通路,否則抱著馬鈴薯也不知道賣給誰。

這就是斗南新佃農團隊的優勢,他們跳過中盤商,直接銷售到國內的賣場通路與日本市場。在台灣,他們直接出貨給家樂福等大賣場;在日本,他們則與青森、長野等縣建立關係,直接出貨給當地農會。

日本市場向來是高門檻,他們如何跨越?他們挑對出貨時機,二月以後至夏天,日本馬鈴薯產季後的空檔,市場有大量需求。然而,要填補這需求有兩大關鍵,第一是通過農藥殘留檢驗,第二是穩定且大的供貨量,缺一不可。但這兩大關鍵,卻是台灣小農的障礙;以後者來說,日本市場一次訂單就是上百噸到千噸的量,小農根本無法接單,於是,知識創造了力量。去年,斗南新佃農團隊外銷六百公噸的胡蘿蔔到日本,成為台灣最大的馬鈴薯、胡蘿蔔外銷業者。明年,他們還打算賣洋蔥到日本。

民國四十二年,政府實施耕者有其田政策,長期被大地主剝削的貧窮佃農,找到機會翻身,佃農這個身分,從此消失,隨著土地不斷的切割繼承,當初的十九萬佃農戶,演變成今天的百萬農戶,小農經濟成形。

然而,五十四年後的今天,一群「新佃農」出現了。他們是一群年輕人,在荒蕪多年的農地上,種出一籮筐、一籮筐的胡蘿蔔、馬鈴薯。希望,重新被燃起;土地的生命,又活了起來。

每個人都會遇到困境,重點是,如何突破困境。在台灣的斗南,新佃農團隊是一個鮮活的例子;在泰國,也有一個突破困境的索梅妮。她,本來只是一個傳統的泰國女性,卻因為引進國際化的經營手法,把曾被評為「炒菜時香皂不小心掉進菜鍋裡」的泰國菜,變成全球美食界的風尚。她成立的藍象連鎖餐廳至今已拓展至倫敦、丹麥、甚至科威特等地。

絕處逢生的精神,成就了這兩頁傳奇,也告訴人們:困境,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懂得突破。

拒絕看天吃飯,紐西蘭果農用衛星管控產量

「這不是一個看天吃飯的行業!」紐西蘭奇異果公司亞太區暨美洲區總經理陳郁然說,不必認命,也不是沒希望,關鍵是怎麼找出生路。

曾經,紐西蘭的奇異果果農,也被政府保護,享有補貼政策,但殺價競爭越來越惡劣,果農瀕臨破產,農地也面臨休耕命運。這時又遇到政府財政惡化,決定取消補貼,奇異果農面臨絕境。

反倒是困境中,果農才產生逆境突圍的智慧,他們成立公司,而且還把腦袋給換了。技術、知識與行銷概念進入農業之中,例如「他們敢聘請外國人替他們整合、賣水果!」陳郁然說,這一點很少國家辦得到。

奇異果的產量是用衛星技術來量測,從外太空清楚了解奇異果的栽種面積,行銷團隊則從栽種面積多寡、開花與結果都層層管控,明年市場有多大就產出多少,確保產銷失衡的問題不會發生,不會發生價賤傷農的問題。

產品嚴格分級與包裝,確保每一個產品的品質,建立出品牌,「日本的奇異果出現品質不好,二十四小時內,紐西蘭的果農就知道!」陳郁然說,有情報力與品牌力,就能賣出好價格。

所以紐西蘭果農從被援助的一群人,變最有錢的一群人,收入超過白領階級,平均資產都在百萬美元以上(約合新台幣三千二萬元),住大房子還有游泳池,是一群有知識且富有的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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