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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出生於中國河北,曾任天主教花蓮、高雄教區主教,並多次擔任台灣地區主教團主席。1998年獲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擢升為樞機,為台灣地區首位樞機。2006年發現罹患肺腺癌,爾後展開「生命告別之旅」巡迴演講,希望把握機會,傳達人生思維



【文‧採訪/黃瀚瑩】

你年輕時曾立志當醫師、水利工程師,最後為何投入神職?
小學時,某天我突然頭暈,渾身不對勁,當時真覺得我就要死了,接著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看母親拉著我的手,淚流滿面卻莫可奈何,因為鄉下沒有醫院。還有一晚,我半夜被鄰居大聲喊痛的聲音吵醒,原來隔鄰的伯父突然腹痛,找郎中推拿,卻愈來愈嚴重,痛了三天三夜就過世了。我的感觸很深,這麼身強體壯的人,怎麼一下子就離世了?於是我立下生平第一個志願,我想當醫師,到鄉下救人。

讀中學時,華北發生一百五十年來最嚴重的乾旱,又逢戰時,外地的糧食運不進來,日本兵、國共游擊隊還向人民要糧,搶奪家禽家畜。年輕人能逃的都逃了,剩下老弱婦孺。很多人走著走著,就突然倒在地上死了;有人餓得沒力氣走路,連「救命」都喊不出來;水溝常看到小孩子的屍體,任由野狗啃食。我親眼見到這樣的慘況,感傷萬分。我感覺當醫師只能救少數人,如果我當水利工程師整治黃河,解決水、旱災,豈不是更有貢獻?

我就讀的小學是所天主教學校,當時的校長是位匈牙利裔德籍神父,中文名字是隆其化。我讀中學時,日本人攻打中國,很多居民躲進教堂避難;眼看日軍就要衝進教堂,只見隆神父伸開雙臂,擋在大門前,日本人的刺刀已經逼近眼前都不怕。日本人最後懾服於他的英勇,隆神父因此救了好幾千人。

華北冬天的氣溫常在零下七、八度,積雪半個人高,隆神父卻常騎著腳踏車,到鄉下幫人看病。我覺得他真是了不起,不是每個人都能犧牲奉獻,成為替他人服務的神父。於是我決定投入神職,只要我把理念傳達給教友,教友之中,或許能產生更多醫師、水利工程師,救更多人。

戰時顛沛流離的生活對你造成什麼影響?
中日戰爭時,公路一度被日軍控制,每隔幾公尺就有一個砲樓,所有行經的民眾都必須停下腳步,接受盤問,惟獨對外國人較為寬鬆。中學時,學校有一名匈牙利傳教士,留著一把大鬍子,他常騎著機車,鬍子隨風飄揚,好不神氣,鬍子也成為他的通行證,日本人不會刻意刁難。某天,神父騎機車去我的縣城。當時我要回家,我騎腳踏車跟在他背後。我起初很興奮,騎得很快,但愈騎腳愈痠,與他的距離逐漸拉大。經過某個砲樓時,突然聽到日本兵大聲吆喝,可是我聽不懂,心裏一急反而騎得更快。接著「砰」的一聲,一顆子彈從我耳邊飛過。神父聽到槍聲,連忙和日本人比手畫腳,請他們不要開槍。當時子彈只要偏個幾公分,我就沒命了。

戰爭經歷的種種雖然艱辛,卻讓我成為上帝的見證。生命一定有遭逢危機、困難的時候,人生在世一定會遇到挫折,但只要想辦法戰勝難關,生命就可以得到提昇。

請描述得知罹癌前後的心情轉折,你如何平復心情?
檢查出罹患肺腺癌時,我一度相當震驚,心想我不抽菸不酗酒,「為什麼是我」?經過半小時祈禱,我逐漸平靜下來,反而想「為什麼不是我」?我也沒有特權可以不生病啊。現在環境污染嚴重,罹癌者愈來愈多,我想這是天主的安排,讓我親身體驗,藉此鼓勵病患,與其哀聲歎氣,不如把握每一天,將餘生度得更有價值。

你曾表示,「癌症對身心靈有許多好處」,稱肺癌為「小天使」,你對疾病、死亡的看法為何?
不要成為疾病的奴隸,要反過來讓疾病成為你的小跟班、小天使。所謂「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若我們以較正面的態度解讀這首詩,那就是奉獻到生命的最後一分一秒。生命總有終結的時候,不論長短,都應盡力貢獻自己。信仰的力量,可以化恐懼為安慰。死亡就像隧道,通過這條隧道,就能永遠活在天主的大愛中,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無須畏懼。

為何會想舉行「生命告別之旅」巡迴演講?最想傳達的理念為何?
當我將巡迴演講定名為「生命告別之旅」時,很多人勸我,說這名字太直接了,但我相當堅持。

中國人太畏懼死亡了,很多醫院沒有「四樓」,和「死」諧音的字都很忌諱,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我希望藉由巡迴演講,告訴大家不要被疾病、死亡控制,要好好利用、發揮生命,創造豐盈的人生,最後滿懷幸福地離開,走得大方、從容。

你病後的養生之道為何?
醫師曾問我,希望採用何種治療方式?我說:「醫師是專家,我是門外漢,我絕對是最合作的病患,一切配合醫師診療。」我認為「癌症交給醫師,調養得靠自己」。有些病患認為藥物會產生副作用,便棄而不吃;有人整天躺著不動,對身體都沒好處。教會曾想指派特別護士給我,但我認為能自己做的事,就不要麻煩他人,因此拒絕了。我每天自己做早餐,把剪花、掃地、洗衣當運動。唯一比較特別的,是我改吃素食,因為素食能讓身體呈鹼性,不利癌細胞發展。

你曾公開呼籲廢除死刑,原因為何?
生命無價,生命不屬於個人,而是上天的恩賜,我們怎能隨便毀滅生命呢?萬一有人受冤枉被處死刑,就算某天洗刷冤屈,卻再也沒有彌補的餘地。況且,許多受刑人大都來自破碎的家庭,他們背後都有一段段辛酸的故事。

我常到監獄演講,我問受刑人:「你們覺得監獄外比較自由,還是監獄內比較自由?」大家都大聲回答監獄外。我跟他們說,自由其實在一念之間,在監獄中行動不自由,但脫離了不好的環境、朋友,你的心靈反而更自由。應該把握坐牢的時間自我反省,一次失足沒有關係,但要爬起來,就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很多受刑人聽過我的演講都感動流淚,可見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你一直希望打造「真福山社福園區」,請分享此園區的意義。
現代社會問題多,人口老化、許多老人缺乏照料;離婚率高,無辜的孩子像個皮球,被大人踢來踢去,沒有愛,心中自然充滿仇恨;學校著重升學,學生卻沒有機會學習生命的真諦。因此,早在十五年前,我們就取得土地,計畫設立「真福山社福園區」。但就在開始籌建時,政府立法禁止在水源區一公里內開發山坡地,工程只好暫緩,直到二○○二年法律修改,「真福山社福園區」才得以動工。園區包含活動中心、修道院、安老院、育幼院,另規畫宗教博物館。「真福山」的名稱,一方面紀念福音中的「真福八端」,另一方面希望來此的人,都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你曾以「慈悲與愛——當基督遇見佛陀」為主題,和星雲大師對談,你認為不同宗教信仰間的相處之道為何?
立意良善的宗教都是出於「良心」,在思想混亂的時代,宗教有助道德提昇,引發人的慈悲心。

不同的宗教相異點當然很多,但相同點也不少,我們應該多看相同點。我認為「宗教交談」非常重要。十二年前,我們和佛光山一起舉辦國際會議,數天的時間中,天主教徒和佛教徒生活在一起,互相觀摩,不是說服對方放棄自己的宗教,而是互相尊重,了解對方的信仰。

你幸福嗎?
現在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候,我常說要把「身體留給大地,財產交給朋友」。死後成為「有機肥料」,也算回報大地;我沒有錢,信仰就是我的財產,我要把這寶貴的財產,交給所有的朋友──每個聽眾,都是我的朋友。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被愛包圍,「愛」時時提醒我:「這場賽跑已接近終點,更要竭力向前衝刺,分秒必爭,勝利在望。」我能把身心靈都奉獻給天主,真的非常幸福。

 

from 講義堂幸福報 ( HTML 圖文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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