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煌奇 白色世界裡看見音符的顏色

蕭煌奇也寫部落格,盲人軟體可以指引他寫作。不管寫天大的事,或者芝麻綠豆小事,他都會在文章的結尾寫下五個字:我是蕭煌奇。他說,他要告訴別人,這些事都是他自己完成,他更要肯定自己,呼個口號!

別人睜開眼看見是全世界,我只看得到整片的白,就算睡著了,眼前還是一片白

先天性白內障讓蕭煌奇一出生就失明,直到4歲動手術後,他才看到這個世界,才知道藍天上有白雲,紅色太陽其實有點橘,媽媽原來是個臉圓圓的天使。

但他還是看不見遠方的飛鳥和滿天星斗,因為他仍舊是弱視,念小學坐在講台上,還是看不見黑板上老師的字跡。小學二年級他就被老師放逐到最後一排,上課時只好在課本上畫畫。
  
他最喜歡美術課,總是愛畫郊遊,陽光燦爛的日子,穿著五顏六色衣服的小人們,臉上掛著快樂的微笑在爬山。跟家人去郊遊,是他童年最渴望的夢想。
  
然而,他們家境貧苦,父親離家後,母親做水泥工養家,家裡兩個老人,三個小孩,都只能靠她撐著。蕭煌奇還在襁褓時就被母親帶去工地,睡在模板上,為了怕他不見,母親還得用繩子把他棒在柱子旁。別說郊遊,母親能好好地休息都是奢侈的。
  
小學三年級,母親接受現實,知道留他在一般小學是害了他,便將他轉到啟明學校。
  
「啟明學校開啟了我的光明之路。」蕭煌奇形容在啟明的歲月沒有黑暗,只有無盡的快樂!啟明學校不像一般人想像的死氣沉沉,相反地,這裡許多社團活動,學生們熱愛音樂,一下課,到處有人在練吉他、吹薩克斯風等,從小愛唱歌的蕭煌奇可開心了。哥哥後來送了他一把吉他,每節下課他就抱著吉他到處學。
  
除了音樂,蕭煌奇還在啟明學校「聽到」柔道。每天他都聽到很多人大喊「嘿嘿嘿!」然後重物「碰!」的墜地聲,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柔道社。那裡每個人都像武俠小說裡一樣打鬥,太刺激了!從小愛看《楚留香》、《神雕俠侶》的蕭煌奇,下課還會跟同學搭檔當說書人,把劇情重頭搬演一次,現在找到現實生活中的武術,每天早上還有免費的牛奶、麵包,禮拜五還不用降旗,當然馬上加入。
  
啟明學校柔道社名聲不小,教練常帶他們四處踢館練技,從體專到警察學校都不放過,盲眼人或許看不見花招,但他們能敏感察覺對手身體的律動,明眼人卻做不到。蕭煌奇曾經代表國家隊參加北京殘障亞運、亞特蘭大殘障奧運。那段摔打歲月,讓他的青春除了音樂,還有汗水。
  
青春,就在音樂、汗水中飛走了,男孩總要長大做個大男人,快畢業了,他看不見的未來在哪裡?

音樂是永遠的,名利是一時的,到最後只有音樂可以感動人
  
高一暑假,蕭煌奇在家悶得無聊,天天打任天堂,終於把已經弱視的眼睛打成全盲。那天,他在學校打籃球,原本在眼前跳動的球突然不見,下一秒鐘,他就再也看不見了。
  
他怨恨兩年,在學校更認真地學按摩,高中二年級就取得按摩執照。畢業時他已經可以當按摩師,但他心有不甘地想:「我的人生難道只能這樣嗎?」
  
上帝之手拂過他的眼,拿走了他的視力,卻又輕撫他的嗓子,給了他音樂這個珍寶。從小,他就熱愛音樂,彷彿那是靈魂的一部分。
  
只要家裡有客人,他就唱歌給大家聽。小學五年級時,他就會利用伴唱機自製演唱專輯,分送親朋好友。國中二年級他參加「全國視障歌唱比賽」,得到第二名,離家的父親回來,帶著他走唱,婚喪喜慶都得跑,唱三首歌可以賺1000元到1500元,唱得好還會「頒獎」,斟滿的酒杯下壓著幾千元的獎金,厭惡喝酒的蕭煌奇看在錢的份上只能硬灌。
  
升高中後,他拒絕為了賺錢走唱,他堅持:「我喜歡的音樂工作不應該是這樣的形式!」
  
高中畢業,他選擇了音樂,而不是按摩,他要給自己一個機會。

如果就這樣被打倒了,過去的累積算什麼?
  
蕭煌奇去民歌餐廳找機會,有些經理知道他是盲人,連試唱的機會都不肯給他。蕭煌奇無奈地說:「台灣人對待盲胞的心態根本沒教育好,一碰到盲人心裡就覺得怪怪的。電視上一天到晚說盲人很可憐,所有人都用可憐的眼光來看我們。」
  
最後木船民歌西餐廳經理聽了他唱歌以後,願意讓他來駐唱,有一條但書:「要獨立做完自己的事情,不可以麻煩任何一位服務生。」蕭煌奇保證:「只要給我機會唱歌,我絕對不會麻煩任何一個人。」他一個禮拜唱一個班,一個班一小時300元,一個月只賺1200元。
  
為了實踐承諾,他每次上班都由哥哥姊姊接送,那時候姊姊在工廠上大夜班,總是清晨5點才下班,卻還要犧牲睡眠接送蕭煌奇。
  
在民歌西餐廳唱了一年半之後,蕭煌奇接受國家代表隊的徵召,赴亞特蘭大參加殘障奧運會。回台灣之後,他竟辭去所有民歌餐廳的工作,回到高中時自組的「全方位樂團」,走上創作樂團的路。「音樂人一定要有一首自己的歌。」走唱多年後,蕭煌奇有了深刻體悟,他說:「你唱周華健的歌,唱得再好,人家都只記得周華健。」
  
全方位的艱辛路途,說起來都惹人鼻酸,當時團員裡只有一個是弱視,其餘都是全盲,大家在天母啟明學校附近租了間公寓同居,靠著關係零星接案子,一個月只有幾場表演,一個月只賺幾千元。演出時,要讓自己搬樂器下樓,幾個人肩搭著肩出門,蕭煌奇形容像是「螞蟻雄兵」。
  
到了演出現場,甚至會被音響公司的人欺負,工作人員看是一群盲人,就竊竊私語:「隨便裝一裝啦!」卻沒想到盲人聽力敏銳,每一句冷嘲熱諷都聽見了。也有人硬是壓低他們的演出價碼,遇到大牌藝人來,還叫他們刪歌,趕快唱一唱下台。蕭煌奇生氣地說:「能怎麼辦?想賺錢就還是要唱啊!」

只要能用音樂感動人,我都願意唱,夜市或餐廳都行,我會抱著唱片一張一張賣

2002年,蕭煌奇終於發行個人首張創作專輯「你是我的眼」,也是唯一一張由唱片公司製作發行的專輯。那張專輯讓蕭煌奇入圍金曲獎最佳詞曲創作人,更讓他知名度大增,2004年甚至受邀在陳水扁總統就職典禮上領唱國歌。
  
但在發行第一張專輯後,與唱片公司的合作也因理念不合結束了,他把新的創作寄給其他唱片公司,卻杳無回音。銀行戶頭還剩最後一筆錢,他一咬牙,乾脆自己發!
第二張專輯「黑色吉他」從創作、錄音、壓片到發行,總共花了50、60萬元,戶頭錢花光了,根本沒錢宣傳。蕭煌奇抱著CD再度展開走唱生涯,這次他不再悲觀抱怨,反而很堅定地說:「只要有人懂音樂、能被音樂感動,我就可以唱!我可以抱著專輯去賣!」
  
唱片公司發片,三個月就要回收,蕭煌奇願意等上兩年,直到投資的50萬回本,才開心地做下一張專輯。「反正這是投資自己,版權也都是我的,又沒有唱片公司管東管西,想想,也挺不錯喔!」
蕭煌奇的死忠粉絲還組成「幸福快樂唱片公司」,發片時,有人當宣傳,有人負責舞台。到各縣市簽唱時,還會主動到現場幫忙維持秩序。蕭煌奇笑說:「我可以去唱歌,他們可以聽歌,我們又可以一起賣專輯,多好!大家都幸福快樂!」
  
2007年,星光幫林宥嘉唱了「你是我的眼」,感動不少人,意外地讓蕭煌奇再度走紅。他形容自己突然變成「忙碌的小蟲」,以前到處求人排通告還被批評「沒有點啊!」,現在連「康熙來了」都主動發他通告。
  
對於這一切,蕭煌奇平淡看待,他說:「名氣是一時的,音樂才是永久的,以後人家會記得你,是因為被你的音樂感動。」他不怕這些光環突然消失,因為他本來就一無所有。
舞台上的蕭煌奇,神采飛揚,高興起來還會揮舞四肢亂跳一通,推倒麥克風架也不在乎。蕭煌奇的音樂很簡單,卻很動人,快樂就唱「紅色太陽」,戀愛了就唱「愛這首歌」,要幫人加油打氣就唱「好啦好啦!」從小走唱的蕭煌奇,有了自己的餐廳「聚場」,他開玩笑地說:「以後沒人要讓我唱,我就回自己的舞台唱!」
  
他把那麼多的辛酸淚水、夢想渴望,變成一首首簡單的歌,讓人聽了想跟他一樣像隻小蟲,在紅紅的太陽下飛舞。當他唱出自己生命的痛時,聽歌的人心裡藏著的傷口,被他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震裂,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
  
「創作很孤單,根本不知道有沒有人要聽我的音樂,但是一定要做,即使一輩子孤單,都要做!」蕭煌奇說。當他獲選為十大青年時,曾不解地問:「我只是做我喜歡做的事,又沒有特別去做什麼?」

他不知道的是,有太多人在長大後失去夢想,失去自己,他卻帶領我們看見夢想。他說自己看見音符的顏色,我們卻從他的歌中,看見夢想與勇氣。原來,一個人,一輩子,只要做好一件真心喜歡的事情就夠了。

教會我們這個簡單道理的人,是蕭煌奇。
from 30雜誌電子報 ( HTML 圖文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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