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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他,到小說中尋寶──旅法中國作家戴思杰專訪

◎辜意珺

他,八歲就懂得利用說故事賺錢;
他,為了能夠看免費的電影,毅然轉唸電影系;
他,生於中國,長於中國,第一部小說卻是以法文寫成;
他,是當代最重要的旅法中國作家,第一部小說《巴爾札克與小裁縫》在法國一上市就造成轟動,躍居暢銷排行榜,目前已被翻譯成四十多種語言,全球賣量超過百萬冊。
他,是個電影導演,二○○一年,他親自執導《巴爾札克與小裁縫》,入圍金球獎最佳外語片及坎城影展『另一種注目』單元。
他,是個擅長在文字中遊戲,熱愛帶領讀者到小說中尋寶的人──戴思杰!

究竟,這個充滿傳奇性色彩的作家戴思杰,為何能夠緊緊扣住法國人的心弦?他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呢?


●八歲就用說故事賺錢 

戴思杰不但是個優秀的作家,同時也是電影導演,然而,對戴思杰來說,無論是拍電影或是寫小說都一樣,它們只有同一個目的:說故事!

『我喜歡說故事,不過,如果能一邊說故事,同時又能賺錢就更好了!我八、九歲的時候,家裡附近開了間茶館,裡面有個說書的人,我每天都去聽,慢慢和說書人混熟了。有一天,那說書人叫我講個故事給他聽,我就開始講,講到一個段落時,我便停頓住,那說書人問:故事接下來呢?接下來我學他,把帽子遞到聽眾面前,意思就是,想聽下去,就得給錢。那是我第一次說故事賺錢。』

後來,到了知青時代,說故事的本事,讓戴思杰也真如在《巴爾札克與小裁縫》中的情節,每個月都可以到城裡去看一部電影,然後回村『講電影』給村民們聽:

『講電影很有趣,但可不是容易的事兒,若是電影片長兩個小時,他們就要求我講兩個小時!兩個小時的電影怎麼講呢?只好按照自己的喜好增加情節或刪改,這也應該算是最早的創作。』
於是,當了幾年『知青』,戴思杰練就了一身說故事的好功夫。

●勞改三年,更加了解人性 

戴思杰的成長經歷,可以從《巴爾札克與小裁縫》一書中一窺端倪,這本書可以說是戴思杰的自傳性小說,其中描寫的文革『再教育』,有部分是真實發生的!

當時的中國正處文化大革命的浪潮之中,只要是中學畢業以上的青年,都必須下放到農村去勞改,接受『再教育』,戴思杰則被下放到四川『雅安』這個小村鎮。

『我被送去的地方是個高山裡的窮鄉僻壤──雅安。在解放以前,雅安曾經是走私鴉片煙的地方,當地的人,不是走私鴉片煙就是土匪!走私鴉片都必須拿槍桿子,那裏所謂的「農民」是不搞革命的,根本不是思想好要教育我們,山上的農民等於就是一群土匪,所以你說,我們能學到些什麼?

『但是,當時文革犯了一個錯,他們把念過書的知識青年下放到山上的農村,要不識字的農民來教育識字的人,這是很困難的一件事,畢竟一般說來,讀書人還是聰明些、狡猾些嘛!拐個彎說句話,他們想半天也想不透,農民們都很好騙,我們每天都費盡心思在尋找怎麼欺騙他們。』

原來,在《巴爾札克與小裁縫》一書中所寫的『鬧鐘事件』是真實的故事。

當時,雅安是一個山路崎嶇的小村莊,所謂的『現代化科技』被遠遠的隔絕在外,農民們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那時我恰巧帶了個鬧鐘去,他們從沒看過這種東西,農民們都是看太陽做事的嘛!自從我到了那村莊,村長每天早上都到我住的地方來報到,盯著鬧鐘的指針,八點半一到才上工,後來,有時我們想多睡一個小時,就自己把鬧鐘時間撥慢一個小時;想早點下工,就撥快一個小時,就這麼撥來撥去,到最後誰也不知道正確時間是什麼時候了。』

即使戴思杰輕鬆道來,在苦日子裡找出正面的意義,但是勞改也包括了挖煤、挑大糞等等苦不堪言的工作。

在惡劣的環境中求生存的戴思杰,又如何看待當『知青』這段日子呢?

『當「知青」絕對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經歷,即使在過了那麼多年以後,我仍舊認為,下放勞改那三年,是我人生中學到最多東西的時候。像現在中國有名的電影人、作家、藝術家,像是張藝謀、陳凱歌、余華……哪個不是當過知青的!曾經有過悲慘的經歷,例如當過流浪漢、餓過肚子,對於寫小說和拍電影這樣的工作是很有幫助的,因為小說和電影有共同點,就是研究人性,而人在悲慘的時候,就會變得懂得察言觀色。而當知青那幾年,為了不勞動、生活過得好一點、為了生存下去,必須耍各式各樣的詭計。』

關於『研究人性』,戴思杰因為吃過那些年的苦而前進了一大步。而且,戴思杰『吃苦當吃補』,將那些苦轉化成人生正面的力量,此後,無論遇到什麼樣的挫折,都可以輕鬆面對:『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會想得太嚴重,知青都當過了嘛,還能更慘嗎?』

●為了能夠免費看電影而轉讀電影系 

文革結束之後,戴思杰考上了法國的學校,當時唸的是藝術史:

『我到了法國,發現法國的電影院多如牛毛,光是巴黎這座城市,就有一千多家大大小小的電影院,而你如果出示電影系的學生證明,就可以免費看電影。』

戴思杰一開始為了『能夠免費看電影』的實際理由而轉到了電影系。接下來幾年,戴思杰開始展露了他不凡的才華,一九八五年,他以學生身分所拍攝的短片『高山廟』,榮獲了威尼斯影展青年導演短片大獎;一九八九年,又以長片『牛棚』榮獲尚維果獎。

在電影界有如此光輝紀錄,為何戴思杰會開始想寫小說呢?

『當時有人出了很多錢請我拍電影,我連拍了三部,但是三部都不賣座,當時心情非常低潮,因此想要藉由寫小說轉移注意力,讓自己不要一直著眼於不高興的事情。』

那麼,為何戴思杰會想用法文寫作呢?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最主要是因為在中國,沒有人會出這本書。』

戴思杰從念電影系開始,便以法文撰寫電影劇本,法文寫作的時間其實已有十五年,用法文寫作對他來說並無障礙。只不過,《巴爾札克與小裁縫》在法國成為暢銷書,再翻譯成中文在中國發行,卻是戴思杰始料未及的事了。

●熱愛在文字中遊戲 

甫在台推出的新作《某夜,月未升……》以法國女人愛上一個中國的蔬果店男人,而跟隨著那男人的腳步尋找一張圖穆疏克語的殘破經絹,愛情的失意讓女主角的足跡歷經非洲、柬埔寨等等遙遠的國度,內容包含了許多書中書:像是歷史典籍、回憶錄……等等,讀者以為是引用自哪本書,但令人驚訝的是,其實全部都是虛構的。
『看這本書的讀者要有點好奇心,看這本書,就像在深海潛水尋寶一樣,不斷的發現新鮮的事物,完全靠文字描述的趣味,這是我想要奉獻給讀者的。』

到目前為止,戴思杰共寫了三本書,三本書皆大異其趣:

『一個作家不能只寫生活裡討好讀者的那一面,作家應該是比較豐富的,可以把各種東西貢獻給讀者,每一本書都盡量不同,這樣一個作者的生命力才會更長,哪怕現在這本書讀者不會很多,但是就長遠的眼光來說是比較好的。

『一個作家一輩子寫出來的所有書,加起來就是一本書──「我的書」,讀者不一定要每一本都看,但是可以從其中擷取他所需要的部分,可以成為更加豐富和深厚的整體。這和我本身的個性有關,我自己本身喜歡嘗試不同的題材,每階段跟隨你的讀者也一起變,一起成長。』

戴思杰在文字中遊戲,把文革的殘破、荒蕪、殘忍、血腥全搬上了台面,赤裸裸的上演,讓人忍不住掩卷,彷彿那殘酷近在眼前;卻又忍不住想繼續追隨主角繼續『尋寶』。其深厚的文字功力,無論描寫氣味或形容簡單的事物,即使是形容一片巧克力、一片風景,都是細緻而精準,兼具著法國細緻的感性、華麗的語言以及中國文化背景,讀者們有幸跟隨著他,如同深海尋寶般,探知事物如寶石般的光芒。

─ 本文摘自第645期《皇冠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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