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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Luis Hsu 

 

 

 陳凱先

 

  我第一次聽到博爾赫斯的名字是在1979年夏天。那是一個炎熱的夜晚,針對我即將赴墨進修西班牙、拉美文學,一生從事英美文學研究的父親和我進行了長談,他除了囑我珍惜這次學習機會外還特別談到了當時已飲譽歐美文壇的阿根廷作家豪爾赫·路易士·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1899-1986),說這位被譽為“作家們的作家”的創作具有卓越風格,有必要進行深入的研究。

  在墨西哥學院阿根廷籍教授馬希斯先生的指導下,我廣泛閱讀博爾赫斯的作品,瞭解他的創作道路,查閱與他的作品有關的西方文化背景材料,並從《沙之書》入手,對他的作品進行了初步評析,從而邁進了博爾赫斯那五彩斑斕的文學殿堂。他在浩瀚的知識海洋中構築起來的一座座迷宮不僅放射出令人神往的人類智慧的光輝,而且那海市蜃樓般的知識的幻境又往往令人迷惘、引人深思。叔本華、休

  謨、貝克萊、莊子,基督教、猶太教、佛教,各種歷史事件,古今文學作品,東西方古代傳說故事,無一不是他編造奇妙的智力遊戲的素材。循環往復的時間,反轉輪回的歷史,處於永恆之中的四維空間,都是他運用自如的題材。他將淵博的知識,豐富的想像力和清晰的思辨能力結合在一起,形成了具有強烈個性的博爾赫斯風格。

  博爾赫斯創作的詩歌、短篇小說和散文構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它們互為補充、互為解釋。有時,一篇散文就是一部極好的小說,而有的小說讀起來又像是一篇含義深沉的散文。博爾赫斯對古今各種哲學體系頗有研究,對哲學上的“時間”、“空間”、“循環往復”、“永恆”,事物的兩重性、多個性等概念尤感興趣,他的許多作品都反映了他在這方面的研究與思考。但他並不是以哲學家的觀點來看世界的,他是一位聰穎的文學家,他是以詩人特有的對現實的豐富想像力來觀察世界的。他善於把一些自己並不同意的哲學觀點作為創作手段。他在《論永恆》一文中說,“那種把物質看作什麼也不是,只存在形式而不存在物質的觀點是不對的,也是不能接受的。然而我們往往還要去運用它。”在他的小說中我們常常可以看到,他從柏拉圖那裏借用了解釋不清的“範型”、“摹本”;他根據貝克萊的理論,以上帝的眼光來描繪真實世界;他從叔本華那裏又找到了一個被不可知的意志力所操縱的宇宙。實際上,博氏小說中的真正內涵往往隱藏在他常用的概念的後面,若隱若現,讓讀者去捕捉,去玩味。

  博爾赫斯的小說不以故事情節見長,其魅力就在於他觀察問題的奇特的角度和他那令人耳目一新的想法。如他在《關於猶大的三種說法》中對一直遭人唾棄的猶大和捨身救世的耶穌提出的見解就非常奇妙,而在《賄賂》中表現出的諷喻又十分耐人尋味,在《武士和女俘的故事》中,武士與女俘的命運儘管不同,但在他們之間卻存在某種內在聯繫……讀者在仔細閱讀、反復玩味後,往往會被他那睿智的目光和巧妙的辯證方法所折服、所吸引。

  “時間”不僅是博爾赫斯小說的一個重要題材,也是他最常用的一個手法。他對“時間”的困惑與關注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反映在小說的字裏行間。在他的小說中,時間有時是無限的,有時又是周而復始、迴圈不已的;有時還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有時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短暫的現在。《叛徒和英雄的故事》中歷史上人和事的無止境的重複,文學作品與現實生活的吻合,《塔德奧.伊西多羅·克魯斯的傳記》中克魯斯的命運的周而復始、不斷重複……這一切不僅反映了作者的虛無主義情感,也使他的想像力得以在時空中不受限制地翱翔。“否認時間的繼續,否認‘我、否認宇宙,這都是表面上

  絕望的表現和神秘的安慰。我們的命運(與斯威登博的地獄和西藏神話中的地獄不同)並不因為它不是真實的而令人毛骨悚然,我們的命運之所以可怕正因為它是實實在在的現實。時間是構成我的物質。時間是吞噬我的河流,而我正是這條河流;時間是摧毀我的老虎,而我正是這只老虎;時間是焚燒我的火焰,而我正是這火焰。世界的可悲在於它是真實的,我之所以可悲正因為我是博爾赫斯。”這就是具有哲學思辨頭腦的文學家博爾赫斯對時間發出的感慨,也是他用文學作品揭示隱匿在時間之中具有本質特徵的人和事的創作動機。

  為使讀者看到博爾赫斯的創作在不同時期的不同側重點,收進這個集子的作品按發表先後為序,分別選自《世界性醜聞》(1935)、《論永恆》(1936)、《交叉小徑的花園》(1941)。《虛構》(1944)、《阿萊夫》(1949)、《布洛迪的報告》(1970)和《沙之書》(1975)等書。

  由於博爾赫斯在小說中引經據典,涉及面甚廣,書中的絕大多數人名地名作品名都是真實的,這就給不熟悉西方文化的中國讀者在閱讀時帶來了困難。遺憾的是,譯者雖經多方努力仍有不少地方無法加以說明,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作品原有的神韻,乞望讀者見諒。

  本書在翻譯過程中得到了南京大學外文系、歷史系的劉志謨、張成明、董祖祺、張柏然等教授學者的幫助,在此一併致謝。

  謹以此書紀念曾在學業上給予我終生難忘的教誨的父親陳嘉教授。

 

  1991年夏于南京

 

(此文原載於博爾赫斯小說集《巴比倫的抽籤遊戲》花城出版社199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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