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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的族人,必承受土地
──都市原住民的離散與定居
文.朱立群 圖.莊坤儒

台北縣三鶯橋下大漢溪旁河岸高灘地上的都市原住民「三鶯部落」,去(2008)年初被縣府以違章建築為由強制拆除。同為阿 美族人的北縣原住民族行政局局長朱清義,面對三鶯、溪洲、小碧潭等縣內「都原」聚落違建問題而天人交戰、數夜輾轉難眠。也是基督教長老教會長老的他,多次 向神禱告、尋求解決問題的勇氣與智慧:「政府之『法』與族人之『情』之間,我該站在哪一邊?」

都市原住民的住屋問題,豈是「拆」或「不拆」的單選題可輕易解決?

看家樓起,看家樓塌

迄今近30年來,由山地及平地原鄉湧入台北縣討生活的原住民朋友,多數仍陷在「低教育程度」與「低社經背景」的惡性循環裡;反映在居住上,就成了居 無定所的無殼蝸牛,或是一群人擠在一小間租屋裡,或是聚在高架橋下自力造屋、依河而居,種菜、養雞鴨。他們過著自耕自食、與世無爭的生活,但卻在《水利 法》規定「河川區域(行水區)不得建造工廠或房屋」的違法鋼索上行走。

就在去年2月14日,台北縣政府公告「三鶯部落限定3天後拆遷」;2月18日上午10點,縣府準時出動怪手,開進住有二十來戶阿美族人的部落,在一 個多小時的轟隆巨響裡,族人徒手建造的5棟房屋,像連倒的骨牌,陸續遭到剷除;族人平時賴以餬口的菜園,也被拆除大隊「踩」成泥田。

然而這些只是全面開火前的警示,2月29日上午9點30分,在怪手開道下,湧進幾乎已成曠地的部落,進行最後9戶人家的「徹底」掃蕩。「不要碰我!不要弄死我養的雞、鴨,壞了要你賠!」族人的哭聲、尖叫聲、咒罵聲,響遍空蕩蕩的三鶯橋下。

這已是三鶯部落30年來第7次大規模被拆,原本粗陋但具田園風味的阿美族木屋,只剩散落一地的鐵釘、碎石塊、廢木頭。

反迫遷聲浪,排山倒海

位在城市最邊緣的家園被毀,空無所有的三鶯都原還能退去到哪?他們堅守橋下,撿拾破磚爛瓦,重建殘破但依然溫暖的家園;公廁、部落聚會所,以及五、六戶屋舍再次悄然蓋了起來,許多被迫搬離、實則仍在附近逗留觀望的族人又回來了。

台大城鄉所教授夏鑄九10年前撰文〈三鶯橋下野草花〉,述說都市阿美人艱困的生存處境。10年後,族人守衛家園的生命力,其實更像野草、野花一樣旺盛,並且長出抗爭的荊棘。

拆遷過程引起反彈,時任原民局長、泰雅族人李玉蕙遭到撤換;縣長周錫瑋輾轉找上花蓮阿美族人,也是台灣基督教長老教會主權教會長老的朱清義,詢問他接任局長的意願。

「在族人的身上,我看見我的責任。」以阿美族傳統名字Kolas Foting之名,朱清義抱著宗教情懷接下原民局長一職,希望能「拉弱勢的族人一把」,解決他們三十多年來「逐河川地而居」的問題。

「每次到部落協調,我都面臨族人無情的斥罵。」朱清義坦承,他因未設籍北縣,且疏於短時間內釐清族人被迫遷徙的癥結,「這個問題再研究看看」的官式回答,更無法安撫族人憤怒的情緒,因此遭致「搞不清楚狀況」、「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的批評。

去年12月20日,三鶯居民把戰線拉到總統府前,聲援人士擴及電影導演侯孝賢、作家朱天心及陳雪、農運鬥士楊儒門等知名文化與社運界人士。各界莫不以新總統馬英九選前所做「依法秉公處理、保障弱勢權益」的承諾,質疑執政黨的誠信。

夾在依法行政與族人情感之間,當時上任未滿半年的朱清義,承受族人的不諒解,多次動搖他的信念:「這條路,我真的走對了嗎?」

傾聽、對話,化對立為善意

他永遠記得初次下班後走進三鶯部落看到的景象:遍地的建築廢棄物,以及因拼裝而顯得破洞百出的屋舍,在斷水、斷電的夜裡,「落後」兩字尚不足形容,彷彿回到四十多年前的原鄉。他不明白,為什麼橋下族人還甘願過這樣的生活?

許多時刻,他甚至天真地相信,只要「依法行政」,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但我若一面倒向政府『強制拆除』的鐵腕立場,那就違背了我進入縣府團隊、為族人服務的初衷,」他心裡持續掙扎。

「天無絕人之路!」朱清義用走上求道之路的心情,面對如何安置族人的考驗。迄今他夜訪三鶯部落二十多次,當前爭議較小的新店溪洲部落也去了五、六次,他發現,族人對待他的方式,從最早的「轟出去」,到現在願意一塊兒坐下聊天,「像兄弟、好朋友一樣」,不再劍拔弩張。

請用族人的文化說服我

「我很想幫助原住民朋友,但不知道怎麼做才好?」台北縣長周錫瑋多次提到「不知如何幫起」的無奈。他不懂,為何這些原民朋友寧可在高架橋下餐風露宿,而不願入住縣府專為他們興建、保留的低價國宅?

朱清義解釋,「族人對『土地』的認知是,祖先住在這裡,我也就自然而然住在這裡,沒有合法與否的問題。」三鶯族人更質疑,為何緊鄰河岸的土地可以合法蓋工廠,他們住在距河水200公尺遠、颱風天也從未淹過水的橋下,卻被視為非法而必須拆除?

至於縣府斥資3億元,針對北縣4個主要河岸部落(三鶯、溪洲、青潭,小碧潭)共約140戶打造的「隆恩埔」三峽原住民文化部落,10層樓、150戶的大廈於2007年7月完工後,首批因為強制拆遷而被迫入住的三鶯族人僅25戶。

朱清義說,「我們的族人不要住大廈,也不喜歡每戶人家關起門、不往來。」他知道,部分都原族人欠缺現代社會「法」的概念,若強制把法律套在他們身上,鐵定行不通。

此外,「隆恩埔」依坪數大小,每月台幣2,000至6,000元不等的租金,對多數靠打零工維生的住戶而言,仍是一筆沈重的負擔。迄今已入住者每月按時繳交房租的約僅2戶,而拖欠房租5個月以上的,多達二十多戶,充分反映出政府善意與原民生活現實之間的落差。

「在不違法的情況下,我們儘量幫原民朋友解決問題。」縣長周錫瑋透露,他已經想出一套符合、尊重都市原住民部落文化的住宅政策。

安土勝重遷

在台大城鄉所教授夏鑄九的協助規劃下,台北縣正在進行一場都原部落的住宅實驗。

朱清義表示,規劃者先與族人溝通,瞭解他們的住屋需求後再著手興建,由族人主導、參與,不再以漢人思維為本位,蓋出沒人想住的蚊子館。

他說,新店溪洲部落有一半土地位於合法的「非行水區」內,首座循上述方式的原住民生態造屋聚落,最快將於今年於該處完工,讓新店溪畔的族人安心入住;部落的合法土地還是屬於部落,交由族人管理、運用、發展部落產業,增加經濟收入。他保證,三鶯部落的安置也會依此模式進行。

對於流離困頓的人生,宋朝文豪蘇東坡曾說,「此心安處是吾鄉」。至於現代社會裡漂泊的弱勢都原,哪裡才是流浪的終點、停泊的港灣?他鄉如何作故鄉?天上的祖靈在看,族人在看,社會各界也在看。

(本文節錄自台灣光華雜誌2009年03月號)

台北縣原民局長朱清義說:「我同情弱勢都原的處境,我愛我的族人,我恨不守法的投機主義者。」但在政府之「法」與族人之「情」中間,他如何抉擇?
阿美族婦人巴奈不懂,為何從未聽聞「都市漢人」、「都市閩南人」等說法,唯獨用「都市原住民」稱呼他們?難道原住民只是邊緣過客,注定不屬於都市?
「誰都不能欺侮我的家!」手無寸鐵的小朋友,只能撿起象徵家屋的石頭,奮力朝向下令拆屋者的人像丟擲、出氣。
台北縣計畫用來安置「4大集水區部落」的隆恩埔國宅,10層樓、150戶獨立隔間的鋼筋水泥房舍,被諷為「不能烤肉的部落」,多數原住民仍難以接受。

  1. 同為阿美族人的北縣原住民族行政局局長朱清義,面對三鶯、溪洲、小碧潭等縣內『都原』聚落違建問題而天人交戰、數夜輾轉難眠。
    Faced with the problem of illegal construction by urban Aborigines at sites including Sanying, Xizhou, and Xiao Bitan, Kolas Foting, the Amis head of Taipei County's Indigenous Peoples' Bureau, has tossed and turned through many a sleepless night.
    ◎ toss and turn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A study has shown that a third of British workers toss and turn at night due to work-related anxieties.


  2. 台北縣自1981年來歷經國民黨與民進黨執政,近30年來,原住民朋友不斷湧入這個全國最大勞工縣。
    For nearly 30 years, Taiwanese Aborigines have been pouring into Taipei County, which has been a veritable mecca for manual laborers through the tenures of KMT and DPP county executives alike.
    ◎ tenure 政權期間
    During Bush's tenure as president, America's international image declined shar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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