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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More Tears, Sisters

烽火中,來自世界各國的科學家,含淚展開科學人權的救援!

撰文╱曾志朗

斯里蘭卡是印度大陸南邊的一個大島,像一顆淚珠似的懸掛在印度洋的最北端。由世界上各國科學院所組成的人權網絡委員會,第一次選擇在這個發展中國家的首府可倫坡舉行第七次檢討會議,會議的主題只有一個:如何以實際行動救援科學人權被剝奪的科學家。

這個會議是由美國國家科學院在1993年號召世界各國的科學院所組成,每兩年開一次檢討會,搜尋並確認世界各地被剝奪人權的科學家之實例,然後根據各國各 地的政治與社會文化環境,擬定抗議聲明,發動全世界科學組織一齊連署、發信給違反科學人權政府的政要們(總統、總理、議長、大法官等),並和聯合國的人權 組織結合,一齊譴責該事件,並呼籲即時停止該違反人權的各項作為。13年來,這個會議確實成功的解救許多被剝奪人權的科學家,最近的例子是迫使衣索比亞政 府釋放多位該國沒有經過合法審判就鋃鐺入獄的經濟學家,他們之所以被捉,只不過因為持有和政府不一樣的經濟理念!

以往這些會議都在已發展國家舉辦,對發展中國家的科學人權常有隔靴搔癢的遺憾,雖然大部份違反人權的事例都發生在發展中國家,但當地科學家對自我權益的認 知卻也相對低落,加上寒蟬效應,很多更嚴重的事例就很難找到有效的舉證人士。兩年前的倫敦會議中,決定採取更積極的行動,把會議移到發展中國家舉行,讓當 地的科學家有機會感受到全世界科學家對他們的關懷,希望這些科學家關懷人道的理念與成效,能逐漸擴散到最需要被關懷的地方!

我代表台灣中央研究院來到了斯里蘭卡。會議在3月初舉行,就在出發前一個星期,機場附近的空軍基地受到反政府游擊隊塔米爾之虎的自殺攻擊,雖然在兩天的戒 嚴之後,機場又開放了,但我一下機,就感到四方行走、全副武裝的軍人目光銳利直盯著來者,讓人心裡發毛。出了機場,斯里蘭卡國家科學院的派車很快把我們幾 位同機來的參與者駕上車,並迅速駛離機場,一路往南奔向在可倫坡南端郊區海邊的旅館。人潮、車潮之擁擠,使57公里的路程走了足足四個小時。

天黑漫漫的,我們終於到了開會的地方,登記住宿的沒有效率又佔去了半個小時,旅館入口和四周都有便衣警衛站崗,是保護還是監視?他們倒是很客氣,卻藏不住 腰間鼓鼓的騰騰煞氣,令人看了膽顫。這裡就是那個在僧伽羅(Sinhalese)語中意指「光明與富饒土地」的斯里蘭卡、也是那個被稱為「海的天堂」的可 倫坡嗎?但一路折騰,我已經疲累不堪,也不管肚子咕嚕叫,找到房號,看到床鋪,倒下來就睡著了,屋外下了一陣又一陣的熱帶雨,劈里啪啦打在窗邊的芭蕉葉 上,竟似遠處機關槍聲聲作響,迷糊之中,耳邊依稀有人在對我說:「來對了!早該來的,這才是科學家最該關心的地方!」

大會在第二天一早九點準時開始,來了將近30個科學院的代表,我的座位桌上放了一個印有“Taiwan”的牌子,胸前的名牌也端端正正的寫著 “Academia Sinica, Taiwan”,看了好開心。環視各洲來的代表,有多位來自其他發展中國家的科學院院士,他們走上前來,熱情的握著我的手,感謝由於台灣中央研究院和英、 美、法、瑞典等國家的資助,使他們有旅費來到這裡,得以和已發展國家的代表們共聚一堂,為維護科學家的人權而努力。我看到他們的眼光很驕傲、也很堅定,我 更加確定台灣的科學家確實已有能力為世界的科學人權做更大的貢獻,我回握他們的手,很謙卑的說:「這是台灣該做、能做,也很願意做更多的事!」

第一天上午的會議集中在檢討前兩年各國違反科學人權的近況,同時也對舊案救援成效做了實質的追蹤與評估。這其中,美國、英國在911事件後,為防止恐怖份 子的滲透,對申請入境簽證的控管常有矯枉過正的失控情況,造成許多無辜的科學家被刁難、被拒絕入境的案件,包括許多非常知名的科學家及國家科學院的院士都 曾經遭遇不愉快的經驗,其中最諷刺的是連國際科學聯合理事會(ICSU)的印度籍理事長都被拒絕入境,使他無法在國際生化學會大會上做科研的主題演講。這 些案子確實嚴重違背了學術遷徙(academic migration)的自由法則了。委員會接到控訴後,透過美、英兩國科學院的斡旋,成功的解決百分之九十的簽證問題。

接下來的討論是比較有針對性的,首先是伊拉克政府綁架該國科學家,並有獄中凌虐的事跡,ICSU已經為這個令人髮指的案例向聯合國控訴,並投書《自然》雜 誌,召集所有的科學家寫信向伊拉克政府抗議。委員會請了三位來自伊拉克的科學家,親自描述個人及同僚的不幸經歷,其中血淚交加,不乏家破人亡,淒苦之情, 令人義憤難當。背叛革命精神的政客到處都有,我們能改變這些不平與不公嗎?委員會決議要再次發起抗議文宣,並在重要的科學期刊上,刊登抗議聲明。

利比亞的案子就更是荒謬無稽了。七年前,數名保加利亞籍護士和一位巴勒斯坦籍醫生共同來到利比亞境內一個鄉村醫院當志工,義務幫助照顧當地感染了愛滋病病 毒的兒童,想不到利比亞政府反而將他們捉起來,指控是他們帶來愛滋病病毒,並由法院判處死刑。委員會請了聲名卓著的愛滋病毒專家檢驗當地病毒流竄的歷史與 現況,各種科學證據都證實愛滋病早就存在當地,護士和醫生是絕對無辜的;但利比亞政府仍然一意孤行,無視科學之明確證據,堅持原判。然而,來自各國的抗議 聲不斷,死刑乃延緩執行,但危機隨時將至,委員會決定再次發動全世界科學家連署,並委請南非前總統曼德拉代為說項,希望向利比亞的領導者動之以情,來挽救 命在旦夕的醫護人士。

三天的會議都是朝九晚九,就每個案子逐件討論,很累人,但也很感人,大夥兒真是拚勁十足,科學家把他們科研的熱情移向人道的關懷。我第一次參加,就感染了 這股拚勁與關懷,抬頭看我們的主席,聚精會神,毫無倦容,他是83歲的諾貝爾獎得主威瑟爾(Torsten N. Wiesel),一位最可敬的神經科學家,他說:「科學家沒有人道關懷,一定不是個好科學家!」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科學人權遭受迫害,長久以來就存在, 現在和過去並沒有不同,但由於科學家的群體覺醒,我們才能形成力量,真正落實「科學普遍原則」(universality of science)的理念,因為堅持普遍原則就是要讓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去從事科學的探討。

最後,大會結束在斯里蘭卡科學院所帶來的一部電影紀錄片中,描繪一位非常優秀的女科學家,在解剖學上成就非凡,放棄英國優厚的薪資,跑到斯里蘭卡貧窮的鄉 間醫院服務,並在醫學院教書,但她自由學術的理念以及不畏權勢的態度,卻不容於政府軍,更不容於她原先同情的塔米爾叛軍。影片的最後是她在騎腳踏車去為窮 人看病的途中,遭叛軍的狙擊手槍殺,她倒在佛殿的大門前,身裹著黃色的傳統民袍,臉上卻是為民服務的安詳。她的姐妹們集資拍下了這部紀錄片,希望用它來喚 起全世界對斯里蘭卡的人道關懷,片名就叫做:「不再哭泣,姐妹們!」(No More Tears Sister)。

我走出會議室,來到海邊的沙灘上,熱帶雨有如我故鄉的西北雨,一陣又一陣,可是雨滴特別大,原來都是我的眼淚!

【本文轉載自科學人2007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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