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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第一步就是成功

黃河明(惠普科技公司董事長暨台灣區營運總部總經理)

我今天要跟各位談的,是我的一些成長歷程。也許有人喜歡把我定位成一個成功的人,但我希望,各位可以把我定位成一個不斷地在奮鬥的人,也就是不斷地在人生的每個歷程中,積極努力的一個人。所以我現在還在上博士班。很多人問我為什麼還要去上博士班,這實在讓我很不好回答。這些朋友問的涵意可能是說,已經當到總經理了,這麼辛苦還去上博士班做什麼?另一個涵意可能是說,你這麼老了,怎麼去跟一大堆年輕人上博士班;事實上,這是我人生過程中很多的嘗試之一,我在每一個階段都會有一些新的嘗試。

這兩天報紙上看到很多企業一波接一波出現問題。所以我們確實面臨了不景氣的問題。在我的人生歷程中,確實也有碰到很不景氣的時候,我把那時候的心境,跟大家分享一下。先談一下我的教育背景。我是在台北唸小學,那時候初中還要考試,也許小時候還算用功,所以考上建中,唸了六年。我從初二就住在外面。這讓我多了幾年的歷練,自己比較獨立。後來考上交大,我想有點幸運。那時當然第一志願還是填台大電機系,不過分數考不上。後來填物理、電子等科系,因為這樣考上交大電子。那時交大才剛設立大學部,我是第三屆。我們的學長裏有鼎鼎大名的施振榮,他是第一屆,第二屆有簡明仁。

向傳記人物學習

雖然進了一個理工的科系,但是我對很多科目也蠻感興趣,像文學或者歷史。交大雖然沒有開歷史課,但是我常讀一些歷史的東西,特別喜歡傳記。到了大學的時候,我越來越覺得需要去摸索自己應該追隨的人物。比較上我覺得不錯的,在外國是富蘭克林。讀了富蘭克林傳以後覺得這本書真是太有用了,雖然不過二、三百頁,但是很實用。像富蘭克林在年輕的時候,就練習自己每個禮拜消滅一個壞習慣。回去我就真的作了一張表,每天記錄自己的缺點有沒有減少。我把他的理念吸收了。裏面有一句話我一直記得很清楚,他說,「空空的袋子,站不起來。」所以我有一個很簡單的想法就是,先去做事養活自己之後,再看看自己能貢獻什麼。這是第一步。雖然有點務實,不過還蠻受用的。還有幾本書讓我印象深刻,比如梵谷傳。梵谷最偉大的一件事情就是,他生前沒有賣出任何一張畫。他唯一賣出的一張畫,還是他弟弟化名拜託朋友去賣下來的,那是梵谷生前唯一賣出的一張畫。但是我佩服他的是,一個人為自己喜歡的事努力,他窮其一生,甚至發瘋了都還在畫。後來我想我也受到了一點影響。那就是很多事情,結果並不一定要那麼在乎,但過程是可以享受的,努力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收穫。

EQ高也能成功

我在畢業後考上民航局,負責航空機械修護。進入民航局二年後,有一個機會進入了德州儀器公司。在德州儀器公司的經驗,讓我了解一個公司不能光靠技術,人際關係的培養也很重要。後來我到一位同學創業的鍵盤工廠擔任廠長,當時景氣很好,但是因為股東的糾紛,工廠經營不善。這次經再次讓我了解人際的重要性。你能不能讓你的股東、顧客支持你,都要靠這一點。於是我就決定轉行去發展業務,而進入了惠普公司。在那我有機會接觸到銷售、業務的訓練,這些讓我後來深深體會到EQ的重要。在我擔任總經理之後,看到EQ這本書,覺得和我的體會非常符合。EQ這本書提到,EQ是人和動物之間的區別,我們應該學習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前大家總認為IQ高是成功的因素,但現在很多實證發現,EQ高也很有機會成功。而且有趣的是,EQ比IQ更容易改進。IQ難免有天生的成份,可是EQ是可以改進的。像我剛提到的情緒管理,如果你對自己很了解,設法去調適是可行的。現在不景氣正是練習提高EQ的機會。

激勵自己,享受樂趣

有一次我參加惠普安排的一個總經理訓練班,請一位美國奧運滑雪教練來,他所訓練出的都是頂尖的奧運選手。這位教練有兩個博士學位,一個是運動,一個是心理。他訓練這種選手有他的一套。因為到了這樣最高地位的人,除了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挫折感之外,也缺少了別人的激勵。所以他教選手自己來激勵自己。他請我們在紙上寫下最想要完成的一件事,以及如何去完成;然後再請我們寫下如果完成了這件事,要如何獎勵自己,而且是盡你所能想像的:看是要買一部BMW還是要環遊世界。我那時寫說要去歐洲。他說一年後會再寄給我們,如果達成了就好好獎勵自己一番。我回去之後就朝著這個目標去做,就算比以前再辛苦也一直做下去,雖然沒有百分之百成功,但也達到了九成。所以我就理直氣壯到歐洲玩了一趟。這個方法蠻有效的。不過,你會發現久了之後,只獎勵自己已經沒有那麼有效。所以我自己想了一個不一樣的方式,就是想要讓太太大大地驚喜一番。所以我很大膽的寫下「鑽戒」兩個字。這種利用投

射的方式是很有用的,因為你現在是在幫兩個人做事,所以會更努力。像我有時會獎勵自己,如果完成了一件事,就拿五仟元到街上,幫助我所碰到需要幫助的人,例如買別人義賣的鉛筆之類的,然後跟他分享這件事。這樣讓我覺得很有樂趣。我想大家可以自己去尋找這種樂趣。每個人的人生都會經歷好幾個週期。但是在不景氣的時候,可能是一個思考再出發的機會。你可以想一想自己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社會的需求跟我的工作是不是符合。另外對工程背景的人來說,常常在人際上太過於疏忽。人際包括對人的重視、關心、同理心以及情緒的控制。情緒控制方面,如果把EQ培養好的話,就可以達成佛家所講「跳脫」的境界一樣,擺脫情緒的束縳。聖嚴法師說過一句話,他說「人生來並不是有一個目的,人如果要說有目的,那個目的就是死。」他給我們的啟示就是「人世只是一個過程」。他給我們的另一句話是,「你走第一步就是成功了」,這句話非常有哲理,送給大家。

 

我最難忘的一對父子

有一位四十五歲的中年男子,壞事做盡,殺人、打人、搶人、吸毒、販毒;做盡壞事,進出監獄三十年。

  也許是因緣成熟吧!他身患重病,住進了慈濟醫院,在志工長期且耐心、愛心的關懷和照顧下,他不但病好了,心也漸漸悔悟,深深懺悔。

就在他打算重新做人時,醫師宣佈了一件事:他得了肝癌,生命只剩下最後兩個月。

 志工們見他深有悔意,覺得此人並非十惡不赦、一無可取;而是善根銳利,還有希望。於是勸他大體捐贈,遺愛人間。他也答應了。志工們都很歡喜,他自己更是高興。

  那天早上,社工員和顏師姑同他辦好了手續,簽了同意書,社工員離去,顏師姑正想說些祝福的話,沒想到他卻放聲大哭,哭聲大且悲慘。

顏師姑安慰道:「是不是怕死?你發了這麼大的願,是大菩薩,菩薩怎麼會怕死呢?快別難過了,你功德無量啊!」

  他答道:「我不是怕死,我告訴你,就算我不是病死,也是被仇家殺死,我有一個願望,不知你能不能幫我?」

顏師姑問道:「你有什麼心願,我一定幫你完成。」

  他說他有一個二十四歲的兒子,只知道他在宜蘭,不知到底在哪裡;至於太太,早就跑了。他死前想見兒子一面,要他千萬別踏上老子的老路。

顏師姑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兒子找到,而且讓你們見面。」

「和兒子見面」,談何容易!但病人的心願,我們要盡力服務,更何況這是大體捐贈者的臨終心願。他只給顏師姑一個名字,宜蘭說大不大,但茫茫人海中找他兒子,大海撈針,十分困難。

人家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但對慈濟人而言,上樑不正,下樑矯正。顏師姑要救他兒子,老子一生已矣,兒子還年輕,邊有大好未來,還是大有可為。於是顏師姑打電話給宜蘭的委員,委員聽了此個案,非常感動,當下發願:就算把整個宜蘭翻過來,也要把他兒子找出來!

  從白天找到晚上,從山上找到海邊,從警察局找到戶政事務所,宜蘭的委員為「慈濟動員力」作了最偉大且完美的詮釋──竟然在六天之內,就把他兒子找到了!

  他的兒子在——宜蘭監獄。

  

終於找到他兒子了,於是,花蓮方面,向慈濟醫院請假外出;宜蘭方面,向監獄申請會客,一切安排就緒,父子準備見面了﹗

那天早上,顏師姑帶著志工,從花蓮坐火車到宜蘭,再從宜蘭車站坐車到監獄。

到了監獄,顏師姑看到這個兒子,很高興的對他說:「你爸爸來看你了﹗」兒子眼睛往上一吊,哼了一聲,回答道:「爸爸?我才沒有爸爸。」大家聽了,都嚇一跳。

  顏師姑又道:「別這樣,我們坐了好久的車才到呢!」這次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顏師姑仍不放棄,一直溫言軟語想感化他,可是他因痛恨父親已久,根本不願相認,還說:「我今年二十四歲,看到這個人不到二十四小時,他是我爸爸嗎?他是我爸爸嗎?哈哈!哈哈!」他忽然縱聲狂笑,笑聲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父親見兒子如此,不禁悲從中來,眼淚自雙頰緩緩落下,向兒子說道:「

我知道錯了,以前都是我不好,沒有把你好好養大,也沒有好好管教你,我真後悔,不過,我希望你能改過自新,好好做人,千萬不要再像我一樣,好不好?你答應我,好不好?好不好?」

  父親說完,老淚縱橫,在場志工無不動容,顏師姑想再說些什麼,也一時說不出來,其它志工不禁默默流淚。

過了一段好長的沈默,兒子把頭低下去,父親說道︰「我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死前的唯一希望,就是看到你能改過自新,這樣我才死得安心,我死前想再看看你,所以他們特地陪我來看你,你知道嗎?」過了一會兒,又道:「其實我是很關心你的,我……我只是不會做爸爸,算我害了你吧!請你原諒我,你別再壞下去了,我是真的知道錯了,你不要再像我這樣,……」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會客時間已到,警衛拖著兒子,走回牢房。望著兒子漸漸離去的背影,父親和志工們的視線是模糊的。

這時候,兒子忽然向警衛說道:「讓我到廁所一下。」警衛允可,兒子一進廁所,開始大哭,哭聲又大又悲慘。

聽到兒子大哭,大家都明白了,也終於放心了,父親轉過頭來,滿臉是淚,向志工說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我就是死也無憾了……」

 

他一生無惡不作,作小偷、作打手、作強盜、作流氓、作毒販,但在慈濟人的愛心開導下,澈底覺悟;在生命剩下最後兩個月時,覺悟澈底,作大體捐贈,作大菩薩。但是,一切都太遲了、太遲了,在他懺悔後、在他覺悟後、在他發願開始作好人後,他的生命,竟已到了盡頭——他再也沒有機會作好人了;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欲追春天,花季已過;欲觀潮水,風浪俱息,他是沒有機會作好人了,但好人作不成,他反而作了菩薩——捨身菩薩:感化自己的兒子,渡化了旁人,為醫學作了貢獻,留下人間最動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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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笑門福自來

打開笑門福自來


我一直以為外婆天生好命,是個有福氣的人。

或者,是優雅的氣質吧,外婆有著「富裕人家」的感覺;外婆卻說,她是苦過來的人,但福氣和苦不苦沒有關係。

將近九十歲的高齡,外婆偶爾還到國外度假,平時喜歡獨居在苗栗,興致來彈琴,或畫畫自娛。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從幼年到中年和大多數人一樣過著艱困的日子,然而,外婆總說:我是有福氣的人。

外曾祖父過世那年,外婆大概是五、六歲,家裡雖有一些田產,然家無壯丁,家計由兩個稍年長的姊姊輟學負責,外婆有機會入學讀書;民國初年,女子能讀書就是福氣。小學畢業,外婆到離家不近的台南烏山頭一戶日本人家幫忙帶小孩,讓她見識到什麼是乾淨。後來回到家裡,外婆把家裡徹底的打掃乾淨,因為貧窮不是髒亂的藉口。同時為了讓自己的日語更流利優雅,外婆開始訂閱『主婦之友』雜誌,即能獲得新知,又可練習語文。

兩個姊姊負責生計,一切家務及農作事情全由外婆一人擔當。外婆說是天性吧,十分愛美的她絕不允許有蓬頭垢面的事,然而挑水肥澆菜、除草等不是喝茶聊天,勢必會弄髒衣衫。可是鄰居不管什麼時候見到的外婆總是衣衫光鮮,而田裡的肥也澆了,草也除了,難不成是神仙幫忙?外婆很得意的說:我總是比別人早起兩個小時左右,摸黑在田裡做事。除了將落的月亮和殘盡的星光,誰也沒見過沾滿了污泥的外婆。白日在家灑掃做飯,外婆還是穿戴整齊,乾淨俐落。外婆總是說,誰規定主婦就一定是油頭垢面的?

和外公結婚,外婆也說是福氣。由於必須招贅,貌美的外婆還是蹉跎到二十歲才因外公願意入贅結婚。外婆真的好福氣,公務員的外公不但是個好丈夫,也是好父親、好爺爺,六十年的婚姻,兩人相敬如賓,儘管生活中總有些不如意,卻未見他們臉紅脖子粗。因為,外婆認為爭吵不一定能解決問題。

前些年,外婆動了眼睛手術外,近九十高齡還能耳聰目明,我說外婆好福氣,外婆也總說你們都好福氣。問起外婆的人生哲學,外婆畫了一幅開口笑的圓臉,寫上「笑門福來」。這是一句日本諺語,外婆年輕時在雜誌上讀到,便一直做為人生的信念;她堅信,生活與其哭著過,不如笑著過。

俗話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我想外婆的「打開笑門福自來」,這樣的人生哲學,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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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工讀生當兒女

把工讀生當兒女

校園內,有一條美食街,午餐時都是人擠人,本來我都是帶便當的,因為有幾個學生在轉角的小店打工,我就固定去捧場,感覺小店口味很鮮美,而且俗又大碗。久了也就認識了老闆娘。

學生中有經濟困難的,我問在那裡打工的學生,有沒有缺人?他們的答案是:「凡是在這邊打工的,阿姨(老闆娘)都規定他們要在這裡吃免費的三餐,萬一因為功課太忙,不能再來打工了,阿姨也囑咐他們一定要回來吃三餐。所以這裡幾乎沒有流動性,縱使要畢業,同學也會介紹學妹來。」

我碰到了老闆娘,她馬上說:「同學告訴我了,有缺!有缺人!叫那個同學下午就來打工。」

不久,在那兒打工的一個學生到我研究室來,告訴我家裡發生了變故,要申請急難救助,需要導師簽名,雖然我已經不是她的導師,但我趕緊簽名、安慰並為她禱告。當然「阿姨」還不忘叫她順手帶一碗粉圓來給我吃。

一年多後的畢業季節,我突然想起那個學生,阿姨告訴我,她現在很好,在補習準備考試。我擔心她的經濟情況,阿姨說:「放心!都是我的孩子嘛!我叫她好好準備考試,我已經無息貸款給她。」

有一天,我看到小吃店打工的孩子都穿著新T恤,有的還綁花稍的頭巾,我讚美他們幾句,他們很高興的說:「都是阿姨送的。」

快放暑假的時候,小吃店還要重新招標,連我都跟孩子們一樣擔心,萬一沒標到,這些要靠打工生活的孩子怎麼辦?還好上天疼憨人,阿姨標到場地更大的一間。她可以請更多工讀生,幫助一些真正有需要的孩子。

夏天裡,小吃店熊熊的灶火很熱,孩子們揮著汗,努力的工作著,因為這裡就是他們另外一個溫暖的家。

轉貼~聯合報90.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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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慈濟大林醫院所見所思

在慈濟大林醫院所見所思
阮義忠


樸素大方、莊重內斂的建築外觀,讓人迎面之下心情為之一靜。還在門外,和藹的慈濟志工們,就熱情的招呼著每位來客。他們有的幫忙民眾推著輪椅走、有的扶著傷患、有的只是體貼的在一旁帶路……。還好,我看起來不像是病患,要不然也會一路被伺候到底了。

二十五年來的攝影生涯,讓我的足跡幾乎遍及全省的每個角落,但就是漏掉了大林鎮。這個嘉義縣的偏僻小鎮,以往一直沒有什麼特色吸引外地來客。但,現在有了。我這次造訪,正是為了剛剛落成啟用的慈濟大林醫院。

車子一下高速公路的交流道,從水上機場接我們來的大愛電視台的志剛師兄,指著遠方平地拔起的一大落建築群說:「那片全是大林醫院。」

我好奇的打聽,從七月二十四日試診以來,看病的民眾多不多?

志剛師兄朗朗笑著:「很多很多,不過不少人是來看醫院,而不是來看病的。因為這裡實在太舒適了,連沒病的人也想來。全家大小扶老攜幼的、每天傍晚都來報到的……都有。」

喔,我原來以為今天是要就近體會生老病死的無奈與無常,看來,我也會看到別的。


醫病本是一家

樸素大方、莊重內斂的建築外觀,讓人迎面之下心情為之一靜。還在門外,和藹的慈濟志工們,就熱情的招呼著每位來客。他們有的幫忙民眾推著輪椅走、有的扶著傷患、有的只是體貼的在一旁帶路……。還好,我看起來不像是病患,要不然也會一路被伺候到底了。

挑高寬敞的大門廳,鏤刻著蓮花線條的大理石地面,加上正面的一幅釋迦牟尼佛擦拭病人的大壁畫,令人籠罩在宗教的庇護之下。

今天來看醫院以及來看病的民眾可真多,但來來往往的人潮卻一點不嫌擠、不會亂。這所醫院實在夠大,而志工的人數也實在夠多。每個病患幾乎都有兩三個人一路領來帶去,所以顯得井然有序。

掛號櫃台低低矮矮的,病號到了,先是被奉上茶請上座。櫃台的職工小姐親切的問好:「阿公,你那裡不舒服?」

這位大林在地鄉親姓郭,名文雄。他一臉開心的笑著:「我來看看心臟有沒有問題!」

小姐敲著鍵盤,在電腦上輸入他的資料,過了一會說:「阿公,我幫您掛心臟內科。」

阿公嘻嘻的問:「在那一樓、那一間看啊?」

小姐笑笑的答:「我們有人會帶您去,您別擔心!」

之後我才知道,病患幾乎個個都是被開開心心的送去看病,再快快樂樂的被送出門的。而到最後我請教小姐的大名時,才知道她叫郭文雅,和阿公竟然只差半個字。真是巧合呀!

人說醫病本是一家,今天不但是一家,還是道道地地的本家呢!


像是媽媽在安慰兒子

這麼大的醫院,讓我一時不曉得要從那裡看起。想想,就從生死交關的加護病房開始好了。遠遠的走道盡頭,我看到兩個人站在窗邊。年輕人垂頭喪氣的趴在窗口,身邊的婦人用手輕輕的拍著他的背。雖是背景,就能讓人明白一件傷心的事發生了。在相機的望遠鏡頭拉近下,我發現在安慰人的是位慈濟志工。

接著,我聽到這位慈濟媽媽低聲的在年輕人耳旁說:「別難過,不會有事的!你已經很累了,快去休息吧!」

轉過身來的年輕人一臉悲戚,眼睛盯著地面,靜靜的回到家屬休息室。我向這位慈濟媽媽打探怎麼回事。法號明諺的徐玉嬌來自台中,當慈濟義工兩年了。她說:「這個年輕人的母親頭上有瘤,昨天才開過刀,因為積水,還要再開一次。幾年前他母親已經動過刀了,這一關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他們是從高雄來的,到這裡冀求一絲希望。」

兒子在掛心自己的母親,而這位志工就像媽媽一樣的在安慰兒子。這一幕讓我看到大愛之下人人是親,事事有情。


看透人生無常,依舊熱愛生命

家屬休息室對門就是加護病房。這個設計真好!通過兩道隔離門後,我看到敞亮的大空間。一張張病床環繞在三面牆邊,彼此分得很開,自成一個個獨立的空間。

我向靠窗、視線最好的那張病床走去,心想,這簡直是飯店套房嘛,那像加護病房!

七十五歲的魏富是從雲林來的,因為心臟疾病已經住院三天了。他雖然鼻孔還插著氧氣管,手臂上還吊著點滴,神情卻像是快要恢復了。他開心的對我說:「我真福氣啊,我是院長的病人哩!有好醫生當然恢復的快!」

說著說著,心臟科權威林俊龍院長正好笑呵呵的走進來:「歐吉桑,嘸卡好沒?」

魏富終憨憨得笑:「好多了,好多了!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啊?」

林院長立刻拿起聽筒,在老先生的胸前和背部診測起來。

我發現院長的一舉一動和他的臉部神情,帶有一種優雅的節奏和旋律,彷彿感性和理性在他身上已有了美好的平衡。雖然對人生的無常已看透,卻依舊熱愛生命的人,才會如此深情的在醫病啊!

而關於這點體會,我在後來陪同院長回到他的門診室,從他與川流不息的看診病人之間的關係,更加確切的得到了印證。

而這位加護病房的魏老先生,太太在三十多歲時就過世了。他一個人除了下田做農事之外,還身兼母職,把三男二女帶大,直到現在都未娶。難怪子孫們都如此的孝順。今天隨侍一旁的,是專程從台北萬華過來的大媳婦柯香蓮。

在加護病房裡,我沒看到生死交關的事,卻看到了愛的力量有多大,生命有多麼值得禮讚!


我有一百個子孫

曾麗容和林春雪這兩位慈濟志工,都是從台南來的。依照排班,她們一個月輪值一次,一次三天。以往兩人都是在花蓮的慈濟總院、玉里分院和關山分院服務。這所才剛試診的大林醫院,她們可是首次來到。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天,兩人和所有志工一樣,都已經能把病人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如數家珍了。因為病人全喜歡跟慈濟志工聊天,而她們也喜歡講故事給病人聽。

年紀較輕的林春雪說:「上人說過:『病人是我們人生的老師。』所以我們並不是來幫忙,而是來向病人學習的。真的,從他們身上,我學到好多好多!」

兩位師姊提議帶我到普通病房,看一位「好可愛好可愛的病人」。

王顏軟是位九十六歲的阿嬤,才進加護病房一天就被轉到普通病房,因為復原得太快了!曾麗容說:「所有病人在這裡都好得特別快!有時早上看他們是一個樣子,下午卻像是變了一個人,神采多了!」

王阿嬤有六個兒子、三個女兒。七十三歲的大兒子昨天還陪在身邊一整天,現在一旁看護的是六十八歲的三媳婦王張淑微。

兒孫眾多的阿嬤目前和三兒子一起住在雲林縣大埤鄉。她告訴我:「要不是這回心臟不好,我還能煮飯炒菜呢!我喜歡做,也做得動!」

我問她,這回是出了什麼狀況才進醫院的,在旁的兩位志工搶著回答:「有天晚上,阿嬤在睡覺的時候,心臟痛醒卻爬不起來,只有拿著枴杖敲樓梯,把媳婦吵醒,趕緊將她送來醫院,救回一命!」

阿嬤說:「一定是佛祖保庇!」她說她的心臟宿疾已有多年,兒女們都很孝順,有一個在美國飛機工廠當技術課長的兒子,每次回國都會買心臟藥給她吃。

「你看!我會活九十多歲不是沒有原因的啦!」

看到圍在旁邊的媳婦和志工像親人那樣的親密,我不禁好奇的問:「您一共有多少子孫啊?」

這時,阿嬤和三媳婦倒是愣住了:「從來沒好好算過哩!」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我拿著紙筆替她們做統計。鄉下人的習慣是只算男丁,嫁出去的女兒都算別人家的,所以我得再三求證才會準確。最後的答案是,把女兒們也算進去,恰恰好是一百名。

阿嬤不能置信的皺著眉頭說:「啊?我有一百個子孫。」

我知道,這個眉頭雖是皺的,卻代表著最大的喜悅。


真想聽副院長演講

兩位志工不但對病人的事如數家珍,對醫師們的背景也瞭如指掌。林春雪說:「我們的副院長人文素養好好!他的演講旁徵博引,既有趣又深刻。」

然而在開刀房裡,我所看到的這位整形外科簡守信副院長,卻是嚴肅極了。

我全身換好消過毒的手術房專用衣,穿著鞋套、戴著口罩,進入開刀房。心想,一路行來看不到病痛苦難,現在進了開刀房,總要面對無法閃躲的生命現實了吧!

這裡可是出人意料的寬敞,計有十七間麻醉手術房、三間門診手術房;可同時進行二十件大、小手術。我以前也採訪過其他醫院,大林醫院的軟硬體設備真是頂尖的!

病人已經被麻醉了,躺在手術台上。氧氣罩把病人的臉孔遮住一大半,但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年紀並不大,是個中年人。七、八位助手已經做好一切準備,等著簡副院長進來動刀。

一進門,副院長向我點頭示意後,就立刻進入作戰狀態,全神貫注在手術台上。傷患的左腳傷口潰爛,破成一個高爾夫球大小的窟窿;裡面的肌肉和骨頭都看得一清二楚。簡副院長埋首其中,一小刀一小刀的切下,剔著,刮著……。這時,我深切的感覺到,醫師與病人的關係可以有多親。許多良醫正是把病人當親人般的在治療。人生的苦難鍛鍊出人性的光輝。真想那天有機會聽聽副院長演講。


越考驗越堅韌的生命

大林醫院每個禮拜有不同項目的醫療優惠,目前正輪到口腔癌篩選。病人隨時來都可立刻檢查,不必排掛號。

口腔外科的黃明達醫師正在替一位鄉親看診。從嘉義中埔來的許老先生,一語不發、神情木然。誰都知道,這個病症非同小可,而答案馬上就會現底。口腔癌屬於表皮癌,眼睛就可辨識出來。因此,很快的黃醫師就下了診斷。

他低下頭來,貼在老先生耳旁輕聲的說:「老伯,是癌……,你檳榔吃太多了!莫驚,咱慢慢來治療……。」

許老先生顯然早就心裡有數,並且已有與這殘酷事實應戰的準備。他的木然表情一下子都轉為勇氣。做田人一輩子勞動所積存下來的堅毅,正是他最強的支撐。

原本在旁幫忙許老先生調整頭部角度的助理小姐,一拿下口罩馬上就現出她那張輪廓鮮明的原住民臉龐。

莊靜美和口腔外科其他九位女性助理,都是嘉義阿里山一帶的鄒族人。這也是慈濟大林醫院的一個特色,有計畫的培訓嘉義縣原住民進入醫療崗位就業。

不論是醫方或病方,在這裡我看到的生命都是會越考驗越堅韌,越熱越亮。


你說多久以前?

小兒科的周冠生醫師戴著口罩,從有點凌亂的頭髮和嚴肅的眼神,我一時猜不出他的年齡,也判斷不出他的性情。只有試探性的問他,來大林之前在那家醫院服務。我得到的回答是:「你說多久以前?」

木木的聲音,聽不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防衛心比較重。

我再次發問,並且強調就是來這裡之前。他簡單交代:「在花蓮慈濟總院待了兩年。」

「之前呢?」

「你說多久以前?」聲音還是木木的。我猜這句話大概變成他的註冊商標或是口頭禪了,一時之間只好閉嘴。

下一號看診的是由媽媽帶來的一對小兄弟。弟弟調皮好動,看起來反倒像哥哥。而哥哥,眼圈黑黑的,顯然身體正在不適。他十一歲,叫吳宗達;弟弟吳宗保比他小兩歲。他們的媽媽李淑愛看起來才三十出頭。

媽媽告訴醫生,弟弟喉嚨痛、哥哥鼻子流血。周醫師很仔細的替兄弟兩人檢查。這時看媽媽的表情,彷彿生病的是她。弟弟張嘴,她也跟著開口,哥哥皺起眉頭,她的眉心也擠在一起,反應比兩個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很快的,周醫師下了診斷:「是過敏性的呼吸道症狀,而且是家族性的。」他一邊說,一邊把資料打進電腦、開藥。這時的媽媽,眉頭、鼻子和嘴巴都幾乎鎖在一起了,而弟弟還在身旁邊開玩笑的乾咳、邊嬉鬧。

周醫師安慰媽媽:「別緊張,我開藥給他們吃一吃。這種病症和環境有密切關係;有時一搬家就再也不犯了,有時長大也會自然好……。」他的聲音還是聽不出年齡和性情。

母子三人離開後,我也打算告辭。臨走前,我忍不住問周醫師貴庚。沒想到回答又是:「你說多久以前?」

這下子,我只有另想新招,用點技巧了:「可不可以請你拿下口罩,讓我認一認?以便今後在路上碰見好打招呼,免得失禮。」

這時,他倒是大方的二話不說,取下面罩。而他露出來的下半張臉,竟讓我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卻笑出來!這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呀!眼前的周冠生醫師,活脫脫就像個小號的彌勒佛!那張天生往外彎曲、笑開來的嘴,就是閉起來,也是笑意盈然的。

我坦白的告訴他,真無法把戴口罩的他和現在的周冠生聯想在一起,因為一個是嚴肅冷淡的,一個則是充滿了和氣與喜樂!

周醫師露出彌勒佛註冊商標的笑容:「我應該去找個透明的口罩……。」

這樣童心的人,才會選擇小兒科吧!而周醫師的嚴肅面,不也正是他一絲不苟的專業顯現!


這裡的親情好濃!

在大林醫院裡,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幾乎每一位病人都有家屬陪伴,很少有落單的。而往往還可以看到一家大小好幾口,全圍在親人的床邊。雖不聊天,也會彼此溫情的對視。

復健科的病人不多。偌大的物理治療室與職能治療室裡,我只遇到三個病例。因搬東西閃到腰而無法站立的王文振,由剛退伍的兒子王智彥推著輪椅送進來,讓治療師莊惠瑄施行電擊治療。五十二歲的爸爸和二十五歲的兒子像是從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彼此真可以對視出自己的往日或未來。

六十七歲的林三雄躺在矮榻上,由張耿維治療師在幫他舉腿曲膝做復健。他的太太林陳月春、兒子林文濱以及孫女林芬瑜也陪在身邊靜坐著。

八十歲的郭寶通因輕度中風而住院一個多禮拜了,但是現在神清氣爽的一點也不像病人。五十九歲的大兒子郭一郎在旁服侍,看起來倒像是兩兄弟。

此刻郭老先生正在治療師蕭寧君小姐的協助下,做手部精細動作訓練,把一支支像鑰匙的小節金屬棒,插入一個個洞孔中。那時我才發現,鏡頭中的兩人可有夠像的。無論是臉型、眼神、鼻子、嘴巴和笑容。一切都像是有著血緣關係。也許吧,同是嘉義鄉親!也許吧,同是台灣同胞!也許吧,同是中國人!一定是的,大家都是地球村的居民啊!一定是的,宇宙萬物的源起都出於同宗啊!

這裡的親情好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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