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細細的春雨,把隔宿的雪都溶掉了,空氣裡透著熏熏的早春氣息。在幼兒園門口,三個大人牽著六個小孩,一人牽兩個,手握得緊緊的,正從院子裡出來。
"名單上雖然有四十個孩子,事實上每天只有三十個孩子同時在,因為有些孩子不是每天來的。"安琪說。她是"園長",一個廿八歲、成熟、美麗的女性。
"我們有十二位幼教人員在照顧這三十個孩子,平均起來一人帶二點五個孩子。而事實上的分配是,嬰兒組(○-二歲)比較需要照顧,所以有三個大人陪著四個小孩,而兒童組(三-六歲)就有三個人帶十五個孩子。"
"這些幼教人員都有基本的醫學常識,會量體溫、看臉色等等。"安琪一面說,一面接過一個孩子,開始為他換尿布。孩子"哇"一聲哭了.她遞過去一個鈴鐺讓孩子抓著玩。
每個星期一,特約醫師會到園裡來,樓上樓下走一遭,看看有沒有孩子發燒、咳嗽。平時,醫師與急診醫院的號碼就列在電話旁邊,以便隨時聯絡。每一層樓都有一個小小的醫療箱,裝著碘酒、紅藥水、紗布。
"孩子真生病的時候,"安琪說,"我們就請父母留他在家,要不然,他會傳染給其他的孩子。"
角落裡突然傳來一陣笑聲。一歲半金髮的姬若雙手環擁著一歲的華安,很親熱地接吻起來,兩個孩子顯然第一次發現這種好玩遊戲,旁邊的大人又樂得不可開支,姬若吻得很起勁。
"以前很低,所以大家工作士氣也低。"安琪手裡在編籃子,華安抱著一隻花花綠綠毛茸茸的大鳥隨著音樂在笨拙地旋轉。我看得分了心,沒聽見安琪說什麼。
"我說,"她重複著,"我們現在對薪水很滿意了。我是年資最深的,每月有三千五百法郎克,初初進來的幼教人員起薪是兩千四。"
"這個工資相對於你的付出,你覺得公平嗎?"我問她。我知道一個女秘書的月薪大約也是三干五百左右。
"可以是可以,幼教學校有少數男生,但是,"她思索了一下,"他們都不會變成幼教人員。"
"對男人而言,一個月兩三千塊根本不能養家,所以他們必須再進修,成為管理級人才,賺高一點的薪水。"
"那麼,安琪,你能不能告訴我,在瑞士,有哪一種'男人'的工作是起薪兩千四的?"
安琪側著頭想了半天,一旁陪孩子畫畫的安妮也幫著想,半晌,兩個人都搖搖頭:
"沒有這麼低薪的男人工作——只有不懂德語的外國人可能拿這種薪水。"
瑞士,比西德更甚,是"外國人"嚮往的家園。瑞士人本身不太願意做的粗工,對於來自意大利、南斯拉夫、西班牙、土耳其的人卻是賺錢養家的美好機會,六百萬瑞士居民中有一百多萬是外國人,比例相當高。
"換句話說,"我問安琪,"當僱主付給你兩千四的月薪時,他就已經算好這是一筆付給'女人'的、不足以養家的錢,算定你既然是個女人,就必然有個男人可以依靠,這個男人會賺足夠的錢來養你,是不是這樣的呢?"
"那麼,這個制度豈不是在先天上就認定了女人是男人的依賴者?"
"沒錯,不公平也在這裡,"安妮抱著姬若過來說話,"譬如我的姊姊,離婚了,自己撫養兩個小孩。在工廠裡做工的薪資就比做同樣工作的男人一個月少個五百塊,事實上她不但沒有男人可以依靠,兩個孩子還要依靠她……"
"不了,母親是孩子最好的照顧,我出來工作,孩子就失去了最完美的成長環境,我就對不起他。"
"機會不大。"安琪已經編完了一個籃子,被華安用肥肥的小手撈了過去。
"我是說,監管幼兒園的品質。在美國,有些私立的養老院,老人在裡頭餓死了好久都沒有人知道。在瑞士,這樣的事情可不可能發生?幼兒園的品質由什麼來控制?"
一個大人帶兩個半孩子,貓川幼兒園就一直維持著這個比例,而維持這個比例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為要求把孩子送來的父母多得不得了。大概十個孩子中,貓川只能收一個。那麼這選中的一個是憑什麼標準呢?
"第一優先給單身的媽媽——沒結婚的,守了寡,或者離了婚的。這樣的女性受迫於環境,不得不出去工作賺錢,我們就為她照顧孩子。
"第二優先是給外國人——不懂德語的外國人,或者異國通婚、母親不講德語的家庭,我們就收,希望給孩子一個學習德語的環境,免得他將來進幼稚園或小學。不懂德語,會受別的孩子的排擠,成為受欺負的第二代。
"至於純瑞士家庭、有父有母的,我們就少收了。在那樣的家庭裡,通常母親'應該'撫養孩子,如果母親堅持要外出工作,他們就只好另外請專人帶孩子了。"
下午六點,姬若的母親鐵青著臉一陣風似地捲了進來。上了一天班,又趕著來接孩子,她顯得勞累而緊張。
"我根本沒結婚,"她一面幫姬若穿大衣、系鞋帶,一面說,"安東尼沒等姬若出生就走了,現在他所負的責任就是每月五十法郎克,剛好夠我買一張火車月票。還好有貓川幼兒園,要不然,姬若和我只好靠救濟金生活了。"
這該是幼稚園大班的孩子了。我想起台灣的幼稚園競爭著教孩子英語、算術等等"才藝"的事情。問安琪他們的幼稚園"教"些什麼?
"每一個孩子都有不同的個性、不同的特點;幼教人員看準了他的特點而去親近他、啟發他。幼稚園是一個'玩'的地方,不是'教'的地方,就是啟發,也要從'玩'中得來。"
如果台灣的社會做不到"給我們的孩子他自己的母親",那麼它至少也應該"給我們的孩子一個好的保姆",一個好的幼兒園:有安全的設備、家的氣氛、專業的保姆、啟發性的、快樂、活潑的環境。在我們高談什麼同步輻射器、中文電腦、世界大同之前,是不是應該先照顧好我們家中那個有胖胖的小手的孩子?
行到水窮處
擱在十年前,我會大吃一驚;若在三十年前,我恐怕會嚇得連眼珠子都掉出來。太不可思議了。老姊是我們兄弟姊妹中遺傳母親個性最多的一個。冷靜、理性、內斂。做事的能力和魄力絕對是一流的,唯一的缺點就是沒啥情趣。
她辭去工作,放棄美國安穩舒適的生活,回國定居,成立心靈諮商工作室。希望藉著她的親身經驗,幫助更多的人從生命的困境中走出來,在自我學習的過程中得到快樂與健康!
如今,她職位不高,薪水不多,可是她擁有世界級的青山綠水,更重要的是她找回人與人之間那種互信和尊重。她也同時找回迷失在案牘之間的自己。
我也想到我的同事何。五年前,伊甸基金會參加世貿中心舉辦的展覽。第一天開幕時,我在伊甸的攤位前,看到一位西裝筆挺、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堂堂的男士,笑容可掬的跟我打招呼。
我深怕失禮,暗問身旁的公關說:「這是哪家的總經理,還是董事長啊?」
問起他的經歷,果不其然,他曾擔任台灣最大一家房屋仲介公司的副總經理。這樣的經歷深深引起我的好奇心,是什麼原因吸引他到伊甸這間「小廟」來?
忍不住找他聊天,才知道他職場經驗豐富。跑過船、賣過化妝品、學過電腦、開過工廠在生意失敗、欠下一大筆債務後,不得不從基層的業務員做起。
我非常喜歡王維的詩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有它不同的風景,有時我們誤以為走到了絕境,豈不知那正是另一段人生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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