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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黎晶晶


五月十五日凌晨,鍾正楠卻還沒有「下班」。他正在自己的咖啡店裡,和員工一起忙著儲水,好因應第二天大台北地區的限水政策。鍾正楠買來一個個水桶,指揮著員工將自來水淨化之後,再注入咖啡機和洗碗機。雖然是熬夜加班,他卻忙得不亦樂乎。

對照兩年前的一個凌晨,他同樣也是熬夜加班到三點,但心情卻完全不同。身處製造業龍頭企業,管兩百人的經理和咖啡店長,鍾正楠選擇了後者。薪水或許縮水了一半,然而,「快樂自得」卻不是鈔票換得來的。

民國八十一年,二十六歲的鍾正楠剛退伍,台北工專機械科畢業的他,進入宏碁電腦工作。一年之後,宏碁電腦將生產基地遷至桃園龍潭。鍾正楠因為新工作地點離家太遠,毅然決然放棄了這份穩定的職業。

‧ 為了「比較沒有那麼操」進入鴻海
卻幾乎把青春全都耗在工作上


當時,鴻海的大陸事業正要起飛,鍾正楠在報紙上看到鴻海的招募廣告,以為進入規模小一些的公司應該「比較沒有那麼操」。於是他到位於土城的鴻海應徵,也順利被錄取。

在鴻海,他每年的年終都可以分到十張以上的鴻海股票,優渥的薪水使他以為會在這家公司終老,然而在鴻海工作了四年之後,卻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容易。

八十五年,鍾正楠基於公司政策,開始輪調大陸,一年中有半年都待在華南地區,在深圳廠負責生產線的品管和品保。雖然申請工作證之後,規定只能停留四十二天,然而「去一次就至少兩個月才敢回來」,龐大的工作壓力和往返台灣大陸兩地的變動,讓鍾正楠開始有些吃不消。

剛滿而立之年的鍾正楠,幾乎把所有「青春」都耗費在工作上。他不僅沒有女朋友,更因為他個性沉靜,不像一般台幹會四處去找樂子,因此,他每天在大陸廠的宿舍裡,除了工作就只能看看VCD、玩玩電動。

當時台幹最普遍的娛樂就是上夜總會聽歌,甚至叫小姐,對鍾正楠來說沒有太大的吸引力。「所以每天就是待在廠裡和同事長官大眼瞪小眼。」他開始思索未來的人生,質疑自己難道要這樣過一輩子?「即使我想也辦不到,台幹究竟可以占多久的職場優勢?」

‧ 為解決交貨問題,兩天只睡兩個鐘頭
「那生活真不是人過的」,因此想退休


兩年前,鍾正楠是鴻海深圳廠的品質保障部課長。某天晚上,一批要出貨給美國康柏電腦(Compaq)的操作手冊出了問題,外包廠商不肯如期交貨。鍾正楠急得焦頭爛額,因為一個延遲可能就對鴻海的商譽造成莫大傷害,而負責交貨的台灣幹部們也長期籠罩在「做不好就調回台灣被冷凍」的壓力之下。

最後,鍾正楠只好拿出自己的台胞證押在外包廠商處,才說服他們交貨。接著,鍾正楠又趕回廠內,監督著兩百名員工火速將產品配裝好,以出貨到美國。忙了一整晚,鍾正楠回到宿舍只睡了兩個鐘頭,第二天一早又起床到工廠,監督白天的生產線運作。「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鍾正楠回憶,此時,他興起了要提早「退休」,拾回正常生活的念頭。

不過,鍾正楠一直到八十九年二月才真正下定決心。已經過了五年兩岸往返的生活,看遍了深圳宿舍裡的VCD,他決定為自己而活。此時,他手頭已經累積一百張的鴻海股票(約合當時市值二千七百萬元),於是他開始尋思自己的下一步可以怎麼走。

或許有許多人把「提早退休」的門檻設定在五千萬的存款數目,然而對鍾正楠來說,只要日子過得去,一千萬和五千萬沒有太大的差別。

他看著存簿中的金額,還不足一千萬,卻仍然下定決心遞出辭呈,他知道,「實現自己夢想的時間到了」。

從大學時代開始,鍾正楠就喜歡喝咖啡,一天至少喝一杯咖啡的他,總喜歡聞著咖啡豆在研磨機中散發出自然芳香,再經過摩卡壺或是虹吸式蒸餾機化成一杯杯醇度各異的褐色液體。這是他感覺人生是輕鬆的時刻,也因此,他選擇了將這項嗜好當成人生的下一步。

‧ 辭去高薪工作,到連鎖咖啡學經營之道
終於如願以償,在輔大對面開自己的店


不過,鍾正楠不是一個踏空逐夢的人,他很理性的在夢想和現實中做了權衡。雖然他非常希望擁有一家可以在牆上貼滿自己業餘攝影作品,和客人閒聊各種泡咖啡心得的個性咖啡店,然而,他很清楚從來沒有開店經驗的自己,還未學走,不能先學飛,應該取法連鎖咖啡店的經營know-how,即使為此可能有一段時間犧牲咖啡店的個人風格也值得。

去年中開始,當時仍在鴻海的鍾正楠利用短暫回台的時間,四處洽談連鎖咖啡店合作案。當時他幾乎每週都到伊是咖啡位於台北忠孝東路和新莊的店面梭巡,半年之後,終於被他頂下一家位於新莊輔仁大學對面的伊是咖啡。

鍾正楠在這家店上投資了七百萬元,差不多就等於他「退休基金」的四分之一。然而,這筆錢還不足以代表他對咖啡店所付出的心血,在這家四十一坪的店面裡,連洗碗機都是從義大利進口的牌子。

去年十一月一日新店開幕當天,他感動得幾乎流下淚來,「開店半年,我還是覺得自己在作夢。因為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這家咖啡店真是我的。」他說。

‧ 每天在自己的店裡忙,就是最棒的生活
「給我再高的薪水,也不再當上班族」


鍾正楠的一個朋友何獻元到咖啡店捧場,心中也有些感嘆。他還記得以前鍾正楠在鴻海土城的辦公室寬敞明亮,然而現在伊是咖啡的店長辦公室,只放得下一張桌椅,連兩個人要坐下都嫌擠。可是鍾正楠不以為苦,對他來說,每天能夠在自己的店裡忙碌著,就是最棒的生活。

目前,鍾正楠的咖啡店一個月的業績約在七十萬至八十萬元之間,每月毛利則有十五萬元之譜,鍾正楠預估,大約要花三年半的時間才能賺回開店成本,但是他認為,多久回本對他來說,並不是問題,「無論如何,我不要再回去過朝九晚五的辦公室生活,哪怕是給我再高的薪水也不幹。」鍾正楠一直認為,錢夠用就好,與其在鴻海過著「壽命會短好幾年」的高壓、高薪生活,不如聞聞咖啡香。

還未成家的鍾正楠,沒有一般上班族的家累包袱,這是他比旁人幸運之處。偶爾,會有以前鴻海的同事來店裡捧場,聽著他們談到工作的辛苦,鍾正楠慶幸自己做出了不會後悔的選擇。

以前在鴻海和鍾正楠同一個單位的一個同事,年紀還不到三十,也下定決心向鍾正楠看齊,常常來店裡向他請教開咖啡店的心得,因為他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放開一切,追逐自己的夢想,重新建構自己的生活。

「日子過得去就可以停手了,財富不應該強求。」鍾正楠是如此對他說的,同時,這也是他自己的人生信念,唯有知足,才能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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