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手人生》(Beginners)是導演麥克米爾斯(Mike Mills)自編自導,屬半自傳型的電影,描述父親在晚年出櫃,此舉動迫使導演踏上一段追尋「我是誰?」的旅程。在電影中,《新手人生》的英文片名 Beginners是個複數名詞,因此,「新手」不只一人;新手是哈爾與奧利佛,一對父子,他們在人生的不同階段各自展開嶄新人生。
哈爾年屆八十,歷經二戰等一系列的美國社會改變。哈爾年輕時便知道自己的同志性向,但當時的心理諮詢師卻將此歸為心理疾病,認為同志性向終將被治癒。哈爾 結了婚,生了兒子奧利佛,卻一直到妻子去世,於七十五歲高齡才向兒子出櫃,並開始積極有活力的開展自己的同志人生。哈爾說:“I don't want to be just theoretically gay, I want to do something about it.”
“Theoretically”的意思是「理論上的」。一般而言,理論艱深難懂,屬學術範疇,就算理論的研究對象為普羅大眾與社會文化,它的知識階層仍位 雲端,非市井小民所能觸及領會,甚至還被認為遠離現實社會。哈爾口中所反對的:“theoretically gay”帶有將「同志」這件事「理論化」之意,意即「同志」只存在思想層面,或於口中討論,但從不實踐,光說不做。相較未出櫃時的隱晦暗藏,哈爾渴望從此 光明正大的忠於自我,到同志酒吧玩樂,甚至交了一位年僅四十歲的小男友。
相較於父親的積極與豁達,奧利佛顯得處處拘謹設限。他年約四十,孑然一身,談過幾次感情,但因懼怕失敗,皆自我放棄式的搞砸。他看著父親老年出櫃、與小男 友相擁接吻,同時罹癌且病情惡化,他不懂父親何以拋下社會觀感和自身狀態,即便癌末,仍能輕鬆自在的與朋友相聚玩樂,甚至騙朋友說病情好轉 (Turning the Corner)。Turning the Corner字面上是指在轉角轉彎,其延伸意為柳暗花明又一村,意指歷經一段艱苦的過程終於得到進展。奧利佛認為父親沒有正視癌症第四期(癌末)的意義 ──當癌症期數增加並不是進展,是惡化,而第四期則是終點,宣告生命即將終止。不過,哈爾其實只將此視為過程,癌症四期只代表已經歷經三期,而死亡也只代 表走過人生。哈爾與奧利佛的看法就似半瓶空與半瓶滿的水,狀態相同,解讀各異。
哈爾出櫃四年後敵不過病魔逝世,奧利佛邊整裡滿屋遺物邊感到憂鬱悲傷,唯一能安慰他的是父親養的小傑克羅素犬,和設計的繪圖工作。朋友見奧利佛心情低落, 帶他出門參加派對,但在路上也對他拘謹的個性揶揄一番。朋友認為奧利佛有趣但不搞笑──fun, not funny。Fun和Funny的差別在於,fun是好玩、有趣、有意思,但funny是好笑、逗趣甚至可笑。
在《新手人生》中,老爸晚年出櫃乍看是本片吸引人的「爆點」,實則是開展所有過程的契機。老爸哈爾的新手出櫃人生對觀眾而言很奇特但也容易了解,那是生活型態與生命態度,用另一種方式重新呈現。但兒子奧利佛的新手人生則相對深沉而複雜。
奧利佛的內心世界並不外放,一幕「人狗談話」,隱隱點出主角心中對自我的矛盾與不解。父親去世後,某晚奧利佛帶著小狗到公園,一人一狗坐在長椅上,奧利佛 鼓勵小狗去與其他同類玩。奧利佛說著說著,開始跟小狗解釋牠的品種,以及此品種的個性塑造與歷史,以往小狗被視為狩獵好夥伴,現在卻因可愛而被繁殖,但這 擋不住狗兒與身俱來的特質,當網球出現,狩獵的野性也被激發。
奧利佛對狗兒的歷史侃侃而談,實際上反應出對自身歷史背景的不安。儘管奧利佛也能道出所有跟父母相關的歷史事件,但他的處境卻是尷尬、缺乏認同感。當年, 在希特勒的強烈灌輸下,二戰讓同性戀與猶太人被看做「疾病」,而奧利佛身為二分之一猶太人母親與同性戀父親結合所生的孩子,不像小狗屬於歷史悠久的品種, 奧利佛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和同類,只能用蒙太奇與圖畫的方式,看似失落卻又充滿玄機的,用破碎的線索拼湊出生命的樣貌。
本片儘管事實參雜虛構,但導演也不時在故事中置入歷史與年代,隨著旁白安靜又平實的敘述,更加深刻情感的強度和歷史與人化不開的關係。從哈爾和奧利佛,甚 至奧利佛的母親與女友安娜,小人物的經驗與大環境的歷史彼此交結,但儘管歷史深深的影響個人經驗,不代表人們因此受限──小人物的確可以開創未來,為自己 定位自我。電影中段援引1922年由Margery Williams所寫的知名童書The Velveteen Rabbit(或How Toys Become Real),透過描寫一隻絨毛玩具兔變成真兔子的過程,實則隱喻人們通常要到被真正愛過傷過、年老色衰時才能找到自己的定位/成真,進而昇華,。
哈爾的新手人生始於七十五高齡,短暫但甜蜜;奧利佛的旅程四十幾歲才正要開始。但不管何時,開啟新手人生永不嫌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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