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研究院史語所人類學組助理研究員 王道還
一九九七年前,克隆羊「桃莉」誕生的正式報告問世,牠的誕生地愛丁堡羅斯林研究所立即出盡了鋒頭。在研究報告上掛頭牌的研究員魏爾邁(Ian Wilmut)也成了名人。
這並不是魏爾邁第一次受到大眾媒體的青睞。一九七三年,他不到三十歲,成功地將一個牛的冷凍胚胎解凍,植入代理孕母的子宮,讓牠著床、發育、足月後出生。消息傳出後,許多報紙都報導了,連英國廣播公司(BBC)都請他上電視接受專訪。
可是今(2006)年三月上旬,魏爾邁再度受到媒體矚目,不是研究又有了突破,而是給人告了。控告他的是魏爾邁過去在羅斯林研究所的同事辛格(Prim Singh),罪名是種族歧視與侵佔同事研究成果,包括「桃莉」。辛格是印度裔,在英國完成高等教育,得到劍橋大學遺傳學博士學位。他在羅斯林研究所待過五年,不但沒能升到自己期望的職位,還被迫離開,現在正在德國工作。
拜黃禹錫之賜,現在科學界只要發生醜聞,傳播媒體就會引導閱聽大眾往「造假」的方向思考。這個案子也不例外,教新聞記者緊抓著不放的,是魏爾邁三月七日在法庭中承認:製造「桃莉」的實驗,點子不是他想出來的,他也沒有動過手。
辛格的律師問他:「我要是說你沒有製造桃莉,你同意嗎?」
魏爾邁很乾脆地答覆:「同意。」
此外,他首次公開承認,在製造「桃莉」的團隊中,以侃貝爾(Keith Campbell)的功勞最大,「獨佔三分之二」。
而在公佈「桃莉」的正式學術論文中,侃貝爾卻名列五位作者之末。新聞記者於是立即拿侃貝爾作文章,指出侃貝爾當年在「桃莉」新聞的熱潮中離開羅斯林研究所,原因之一就是對魏爾邁心懷不滿。
其實,這次魏爾邁鬧的新聞裡毫無新聞。英語世界裡趁著「桃莉」熱潮出版的幾本報導文學都詳細記錄了研發「桃莉」的故事,國內都有翻譯。其中最好的一本,甚至以魏爾邁、侃貝爾的名字招徠(《我創造了桃莉》,究竟出版社,2000年),真正的寫手反而敬陪末座。讀過這些書的讀者一定不會誤會,魏爾邁是研發計畫的負責人,他設定目標、募集資源、組織團隊。魏爾邁是現代科學經理人,以勞心的技能完成任務,而不是在實驗室裡勞力。孟德爾在修道院裡種植豌豆,以一人之力為遺傳學奠定基礎,是二十世紀以前的科學發展模式。即使在十九世紀,現代型的大型實驗室已經在日耳曼世界的大學裡出現了。
這個新聞倒是提醒了我們:當年研發「桃莉」的團隊已風流雲散。去年魏爾邁也離開了羅斯林研究所,到愛丁堡大學。
此外,當年研發「桃莉」的金主藥用蛋白質公司(PPL)也沒討著便宜。桃莉出生八個月後,論文才公開發表,就是因為PPL要為製造「桃莉」的細胞核轉殖技術申請專利。然而「桃莉」造成的轟動並沒有為PPL帶來好運,它自二○○一年起就不斷傳出財務困窘的消息,兩年前出售細胞核轉殖技術的專利權,只得到八十萬英鎊。
我們究竟從「桃莉」實驗學到了什麼?
首先,在大眾的想像中,製造桃莉的技術就是「克隆」,所謂克隆又與「重生」沒什麼差別。許多人以為科學家既然克隆了桃莉,那麼已往生的寵物、子女、愛人都能克隆,甚至歷史人物也能重生。這些誤解源自將基因組當做「生命藍圖」的錯誤比喻。魏爾邁的團隊在製造桃莉的同時,使用同一胚胎的細胞製造了四隻公羊,發現牠們雖然擁有同樣的基因組,可是長大後體型與性情都不同。
其次,魏爾邁認為當年研發的目的不是製造桃莉,而是發展轉殖基因技術,讓大型哺乳類家畜生產昂貴的藥用蛋白質。理論上,這只要將標的基因塞入動物基因組中,再設法將那個基因在適當的組織中啟動即可,例如使乳牛的乳腺能夠同時製造人類需要的蛋白質。可是在技術上,實現這個點子必須過許多難關。研發桃莉的經驗似乎無助於解決問題,PPL的下場就是明證。
二○○三年西洋情人節,獸醫診斷桃莉感染了短肺腺瘤(OPA),於是讓牠安樂死。桃莉只活了六年八個月,比提供細胞核的綿羊,平均壽命短了大約三分之一。OPA是傳染性非常強的肺癌,病原是一種反轉錄病毒。根據驗屍報告,桃莉的身體並沒有其他異常狀況。值得一提的是,牠的染色體端粒短了一些。這與牠的壽命稍短是否有關,目前無法確定,也不清楚這是否與細胞核轉殖技術有關。
製造桃莉的技術問世十年,牠激起的願景與恐懼,比起當年的人事糾葛,更值得關心罷。
{本文原載於中央日報副刊4.5.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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