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is國際資訊事務所

一個盛夏的星期日下午，電視劇「危險心靈」的導演易智言，穿著牛仔褲、深藍色Polo衫，坐在台中中友百貨黑暗的樓梯間，燃起香菸。

門外誠品展場內，一百多位影迷早就騷動不已，有的已經站上椅子，拿出數位照相機，等著導演、演員們魚貫入場。

試映會活動開始，展場內歡呼一片。導演仍坐在髒兮兮的階梯上，靜靜地抽著菸。

直到主持人喊起：「歡迎導演」，他才捻熄香菸，緩緩步出門外，從暗處走向亮處，從孤獨走向掌聲。

走向會場的短短幾步，彷彿是易智言十多年導演生涯的縮影。

十一年前易智言執導的第一部電影劇情長片「寂寞芳心俱樂部」，雖然讓飾演女主角的白冰冰一舉奪下捷克斯洛伐克影展最佳女主角獎，也入圍多項國際影展，但卻因為國內缺乏強勢宣傳，很快地被掃入台灣觀眾記憶的暗處。

遲來的掌聲
「中影把資源花在同一期的蔡明亮，其實易智言才華不遜於蔡明亮，」一位易智言從前的學生替他抱不平。

直到三年前刻畫高中生愛情三角習題的「藍色大門」，台灣觀眾才開始認識易智言，也捧紅了桂綸鎂、陳柏霖兩位年輕素人演員。

最近，由侯文詠小說改編、公視委製的「危險心靈」，更把易智言推向台灣觀眾的懷抱。自六月底開播以來，公視「危險心靈」網站的留言人次已破三十萬，華視也買下版權，趁著暑假重播。現在，不僅中環電影公司要找易智言拍戲，連日本電影公司也指名要找易智言。

面對遲來的掌聲，易智言沒有受寵若驚、沒有得意忘形，他只是掛著淡淡的微笑，與世界若即若離。

「老實說，我很討厭成人世界，其實成人世界極度偽善，極度偽善，」易智言振振地說。

易智言今年四十六歲了，卻像個青少年，火氣大、直來直往、二話不說。

在拍戲現場，他十足是個片場暴君、美學上的絕對獨裁者，對演員表演品質、攝影風格、影片質感，絕不妥協。
「還堅持要用ＤＶ拍，跟我說鏡頭一定要搖呀，電視台當然皮皮剉，易智言根本是來革命的嘛，」第一次兼任原著與製作人的侯文詠回憶，信仰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表演理論的易智言，堅持呈現有如紀錄片的真實感，圓融的侯文詠只好在導演、映畫電影公司、公視三方之間周旋談判。

相信人，不相信機器
「他相信人，不相信機器，所以寧可機器去追小孩子，也不要小孩子來追機器。他相信，再爛的機器，只要人對，一切都對，」同樣相信人的侯文詠，到後來也認同易智言的主張。

許多人對易智言又愛又怕。愛他的人，愛他的赤子之心、怕他的人，怕他的火爆脾氣。

台北藝術大學電影創作所編劇課的學生，最怕被易智言老師說：「你的劇本不誠實」；演員也最怕易智言導演批評：「你的表演沒有對自己誠實」。「誠實」二字，成為易智言待人處世的箴言。

受不了易智言嚴格要求的劇組人員乾脆就捲鋪蓋走路，在危險心靈拍攝過程中，副導演換人、執行製作更是換了五個，工作人員名單不斷拉長。

在戲中飾演沈韋的張書豪，最常被易智言罵說是「沈韋，你是演有腦瘤，不是演沒腦耶。」飾演張心如一角的紀培慧也回憶，在排練pub裡跳舞一景時，易智言叫她動作大一點，害羞的紀培慧小聲地說，「我不敢。」沒想到惹得易智言跳起來破口大罵，「你怎麼可以說你不敢？演員就是要勇敢，不然你給我回家！」事後，紀培慧在休息室裡正傷心地擦眼淚，易智言還提了一罐可樂走進來，若無其事地問道，「在擤鼻涕嗎？要不要喝可樂？」

年輕演員們都一致認可這個片場暴君的導戲功力，也與他交心。

原本對學校失去興趣的胡桓瑋，還會扭扭捏捏地跑去跟易智言說，要立志考建中。「他真的就像我們的爸爸，」張書豪、胡桓瑋異口同聲地說。

也因為易智言善於和年輕演員相處，挖掘出角色和演員之間共通的內在，讓易智言的作品鼓滿逼近真實的力量。看完「藍色大門」，人們帶著一聲嘆息離開戲院，悼念自己的青春；看完「危險心靈」，從小學生到大學生，許多人都潸然淚下。

「他在寫實主義的基礎底下去探索夢幻，因此夢幻更有說服力，」知名影評人藍祖蔚觀察。

「比起民國四十、五十年代的台灣新電影，易智言沒有歷史包袱，他少了懷舊、多了當下的青春逐夢，」藍祖蔚詮釋，在教育體系裡乖乖長大的易智言，有失落的青春，卻能藉著拍戲彌補當年的懵懂年少。

總是揹著包包、穿著New Balance布鞋、手邊一罐可樂的易智言，一貫地誠實、自在，用赤子之眼看世界。他不去試片會應付片商、他喜歡和年輕學生做朋友、他從不害怕明天會失去什麼。

在敷衍盛行、虛偽當道的成人世界，易智言貼近青春、拒絕長大。透過他的赤子之眼，我們也重返自己的青春歲月。

載自天下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