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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知名攝影家,開啟了台灣攝影視野,堪稱台灣現代攝影第一人。舉凡人物、風景、民俗皆為其攝影題材,作品流露深厚的東方哲理與人性關懷,近年則致力於拍攝台灣重要代表人物系列。
●黃瀚瑩採訪


如何對攝影產生興趣?
我少年時期是日治時代,受日本教育,畢業後進入「南日本化學公司」(光復後更名為台灣鹼業公司),第一台相機便是日籍廠長所贈。但是二次戰後資源短缺,底片都是美軍留下的過期底片,我因此就暫停拍照。
二十歲時,我為響應「保衛大台灣」的號召,自願入伍,又因對政府失望逃兵,自首後遭軍事懲罰繼續服役,相機也在這段期間遺失。
但是我沒有忘情攝影,砲兵部隊退伍前,我向哥哥借了一台德製相機,跑到大砲前拍攝砲彈發射,強大的威力,震得我和相機一起在地上打滾。之後我重新架好相機,做好心理準備,順利按下快門。後來看到相片,驚異砲兵瞬間的表情,剎那間發現,相機能抓住人們感覺不到的細節。那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準備好了要走這條路。
我剛開始拍照就拍出傑作,幾張作品赴日參賽,都拿到大獎。我想,我是天生就該往攝影的領域發展。
退伍回台灣鹼業復職後,我負責畫工廠設計圖,主管發現我一個月畫不了一張圖,卻老是在拍照。不過他非但沒有刁難我,反而鼓勵我,讓我替公司拍活動照、宣傳照,還為我設立一間暗房,奠定了我的攝影之路。

留學日本有何影響?
戰亂時,我和移居日本東京的五哥失去聯繫,後來終於聯絡上。當時出國困難,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終於在一九五九年整裝赴日,到「東京綜合寫真專門學校」就讀。
當時台灣資訊封閉,到了日本,我大開眼界,接觸到許多有關攝影、舞蹈、繪畫、哲學新思潮與社會主義等方面的資訊,並也見識到諸多世界名人名家的作品。那時我每天都很興奮,瘋狂地看展覽、讀書,培養藝術細胞。

為何願意放棄既有成就,四處旅行、攝影?
一九七九年,我在美國攝影界已有聲譽,收入優渥,但我愈來愈覺得,商業攝影和我不受拘束的性格無法相容,於是毅然決定收掉工作室,除了一台相機、兩個鏡頭,其餘通通變賣,帶著六、七千美元,到北非、南歐、希臘、義大利、中國西北等地流浪。所有藝術家朋友都覺得我瘋了。
但是,沒有商業目的,自由讓我產生最好的作品,包括「等待維納斯」、「樹與牆」、「行」、「白衣」等,都是這時期拍攝的。
拍攝無人的風景照是我流浪時期的新挑戰,如同「等待維納斯」,畫面中只有牆、海、天,想像空間無限。如同人物攝影的初衷,我要拍出世界的美好、對地球之愛。
記得我在撒哈拉沙漠拍空中的一顆孤星,感覺我亦是如此,攝影一路走來,都堅持自己的原生特質。所以我很喜歡蘇東坡的作品,認為就某方面而言,我們的心境是很類似的。

希望別人如何記得自己?
例如我們常說畢卡索,並透過作品了解畢卡索,可見畫家和作品間密不可分。人本身就是一幅作品,好的作品會讓大家永遠記得,我也希望這樣被記得。

為何對人物主題情有獨鍾?
一九六二年我自日返台。那一段日子是我攝影生涯很重要的歷程,包括拍攝雕刻家楊英風、指揮家郭美貞,及台灣第一位裸體模特兒林絲緞等人。
之後我又帶著旅美現代舞蹈家黃忠良夫婦到淡水的草地上跳舞,為他們拍攝一套叫「風箏」的照片,這在當時是種創舉。
近年我開始拍攝台灣重要代表人物系列,包括辜振甫、張忠謀、吳舜文等對台灣有貢獻的企業家。
我拍一個人需要兩個小時以上,因為成功的人物攝影,不單是影像記錄,而且要拍出個人特色與最真實的一面。
其實,我拍了更多市井小民、社會邊緣人,像歌仔戲後台、鄉下生病的小孩、路邊乞討的盲母、安平漁港的老漁夫……讓人看了會流淚。這是我傳達愛與人道主義的方式。我相信,偉大的攝影家能感動許多人,貢獻可比宗教家。

你是七○年代少數在紐約商業廣告攝影界展露鋒芒的亞裔攝影家,請分享這段經歷。
赴美前,我看了很多美國攝影,認為我的作品不會輸人,況且我適合最大的都市,應到美國打天下。
輾轉來到紐約,我不看收入多寡,選擇進入能有所學的攝影工作室,體驗大師的攝影態度。很快地,我便自立門戶,成立工作室。
我在美國沒有感受到絲毫種族歧視,紐約人不看膚色,只看才華,況且對的事情我絕不讓步,自然會得到尊重。

一幅優秀的攝影作品,最大關鍵為何?
隨著題材不同,拍攝方式也跟著不同。
我從不侷限攝影器材,拍照既用罕見八乘十的大底片,也用數位相機。今年我最滿意的作品,就是用傻瓜相機拍的。
我常說,相機只是工具,構圖、顏色美而沒有內涵、深度的作品,不足以稱為傑作;優秀的作品,要讓觀看者有感動、思考,缺乏這些要素的作品,我不會發表。
攝影師與攝影家的差異,在於前者有優秀的技巧,後者有看世界的心。攝影家不用眼睛看東西,而把心當取景窗。

最後為何選擇返台定居?
我在美國聽到鄉村民謠,感觸很深,每個人都有根,我的根還是在台灣。況且,走遍世界各地,我發現各國都有攝影師,把自己的國家拍得很美,台灣卻缺乏這類作品。
友人曾轉述恩師顧獻樑先生的話,他說:「好不容易才培養出台灣攝影人材,但柯錫杰恐怕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我聽了非常難過,這也才知道老師很想念我。
一九七九年,我帶著許多攝影作品回到台灣,飛機才降落,顧獻樑先生卻在當天逝世,趕不及見他最後一面,現在想起來還非常遺憾。
種種因素激勵我思索,能為台灣做什麼?也因此,八○年代展開「台灣在我心」的主題攝影。

你與樊潔兮女士愛情長跑二十年,請和讀者分享愛情心得。
剛結婚時,我和妻子雖常因對作品安排意見不同而略有爭執,但結婚多年後,我們的調性愈來愈一致,況且夫妻皆從事視覺藝術,有共同話題與生活樂趣。
有些人說,結不結婚人都會後悔,對快樂婚姻的定義更是人人不同。我和妻子吵起架來也是不得了,不過吵完就沒事了,不要把恨帶進婚姻中。經營感情要自愛,也要多看看對方的好處。
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中,有伴侶分擔痛苦、分享快樂,現在每天早上起床,我和妻子還是會互相擁抱,有愛的人生真幸福。

你幸福嗎?
我運氣很好,一生中有許多貴人幫助,不過光有貴人不夠,還要有才華;有才華不夠,還得肯努力;努力堅持人格更重要,因為人格第一。能忠於自己,我很幸福。
此外,我的人生有藝術、有愛,也讓我感覺非常幸福。


from講義雜誌十二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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