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轉戰大銀幕,拍電影、演電視的吳興國,螢光幕前發光發熱,讓人幾乎忘了他京劇演員和舞者的身分。二OO六年「慾望城國」精彩再現,今年初吳興國更參與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歌劇「秦始皇」的演出,融合東方傳統戲曲與西方現代戲劇精髓的表演,令人眼睛為之一亮。

鄭淑芬採訪

你在歌劇「秦始皇」中,和「世界第一男高音」多明哥合作,有何難忘經驗?
二十一世紀,有愈來愈多中國藝術家站上國際舞台,成為世界焦點,這代表中國藝術逐漸為世人所重視。

多明哥不愧為世界第一男高音,六十六歲的他,演唱生涯締造三千三百場音樂會的紀錄。他是一位超級巨星,待人熱忱、親切,彩排時不厭其煩地與工作人員溝通、協調,認真揣摩演出角色,甚至向大家討教路該怎麼走、手要怎麼擺、要做什麼動作等。每回彩排完,必定一一跟每名演出人員握手致謝,不論角色大小,讓人見識到大師風範。

由於在「秦始皇」中表現令人驚艷,你受邀加入一項舞蹈肢體紀錄片的拍攝計畫,可以談談「慢舞」(Slow Dance)計畫嗎?
這是美國知名攝影師及藝術家David Michalek,為記錄二十一世紀最具代表性的三十餘位舞者的計畫,受邀參與的知名舞者,包括高齡七十的模斯.康寧漢、崔莎.布朗,以及台灣舞者許芳宜。老實說,有時我幾乎忘了自己也是舞者出身,很榮幸能入選。受邀舞者必須完成五秒鐘的影片拍攝,播出時則慢放為十分鐘,藉以展現舞者的呼吸、肌肉、表情和身體的律動。

「慢舞」五月起將在紐約市立芭蕾舞劇院建築大樓外牆、古根漢美術館、紐約林肯中心劇院,以及全美各大藝術重鎮放映。由於播出時放慢一百二十倍,稍微有一點點瑕疵都會看得一清二楚,短短五秒鐘的影片,我拍了三個小時,NG十次才完成。

你拍過電影、演過電視、當過舞者,更是京劇演員,是全方位的藝術家,你最喜歡哪一個領域?
我最喜歡在當代傳奇劇場中的演出。我出身傳統戲曲,這源自一千多年前的藝術,融合唱、念、作、打,可看性相當高。當初我思考傳統戲曲該何去何從時,決定大刀闊斧,賦與傳統戲曲新風貌,於是成立當代傳奇劇場,保留傳統戲曲的四功(唱、念、作、打)、五法(手、眼、身、步、法),並融入西方戲劇,希望跳脫傳統包袱,開出一個新方向。

你如何揣摩千變萬化的角色?如何將好人、壞人演得入木三分?
其實好人、壞人只有一線之隔,好人執著於理想、有抱負、好打抱不平,而壞人也同樣執著。壞人並非骨子裏壞,而是受出身背景、成長環境影響。當我要飾演某個角色時,我會告訴自己「現在要演誰?是不是他?怎麼像他?」所以揣摩角色,最大的訣竅就是「消化人物成長背景,投入自己的人生」。

以前在雲門跳「烏龍院」舞劇時,有場張文遠衝過去抱閻惜姣大腿的戲,當時我扭捏地杵在那裏,林懷民大聲斥喝:「你是不是演員??是演員為什麼做不到?」我才了解,唯有投入情感、融入角色,才能自然演出,而這種「寫實」的感動更勝「虛擬」的表演,也唯有感動自己,才能感動別人。

你的前半生可以說是歷盡滄桑,這段經歷,對你的人生有何影響?
由於家庭因素,小學前我幾乎天天以淚洗面。不管是在育幼院、華興或復興劇校,我都很自閉,不想跟別人講話,怕人家知道自己的身世背景。尤其是在復興那種打罵的學習環境中,我更不想開口,那時,我是個飽受委屈又膽小的人。

然而,這樣的成長歷程,豐富了我的表演生命,幼年的困頓,讓我在揣摩角色時,更容易投注感情,融入角色中,詮釋人生中的喜、怒、哀、樂,也更容易投入熱情、關注及愛,用生命去從事表演工作。

當代傳奇劇場二十歲了,也曾暫時畫下休止符,可以談談你的期許嗎?
當代傳奇劇場曾經中斷過兩年,當時我告訴自己,一個有理想的藝術家,絕對不能被環境打倒。我堅信唯有熱愛、執著,以及永遠不斷地投入,才能克服所有困難。

西方歌劇著重在唱功,而雲門的舞蹈重在肢體表現,但當代傳奇劇場卻結合了所有元素,演員「唱、作、念、打」樣樣都來,除此之外,還得會翻筋斗等特技。「慾望城國」大受歡迎,證明這樣的表演形式是受到肯定的。

今年七月,「當代」將擔綱紐約「林肯中心藝術節」的開幕演出,緊接著參加韓國首爾「青年藝術節」。希望「當代」的演出,能讓全世界看到中國傳統戲曲之美。

誰是影響你最深的人?
影響我最深的,是我的妻子林秀偉。我是一個很執著的人,這種執著也常表現在日常生活中,如果我的另一半不能接受,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我。

大家或許只看到我在跳舞、拍電影、演電視劇的風光,可是這一切,都是因為秀偉在幕後不斷地鼓勵我、支持我,她會不厭其煩地告訴我:「你的堅持是對的」,一路走來與我同甘共苦。

如果秀偉曾經質疑我為何離開雲門,或不要我唱戲,我可能就會改變決定,可是她卻一直支持我、肯定我,我才能有今天 。

夫妻難免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加上你工作繁忙,夫妻常分居兩地,你們的相處之道為何?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都很契合,發生爭執多半是為了工作。秀偉常覺得我太求好心切,又是完美主義,對團員太過嚴苛,為此跟我嘔氣。

最近我們在討論「水滸一○八」的劇本,由於對藝術各有堅持,兩人對人物角色、演出形式、劇本走向有截然不同的看法。通常遇有爭執時,我會先道歉。我曾跟她說:「吳興國不跟天下人道歉,只跟林秀偉道歉。」

即使我們結婚二十八年了,但若因工作需要而分居兩地,也會維持每天一通電話的習慣,聊聊彼此的生活點滴,讓對方知道一天的生活作息,就算都在台北,也會讓彼此知道對方的行蹤。我們之間既保有Puppy love,又有著夫妻深情。

你曾與妻女同台共舞,在藝壇傳為佳話,你會讓孩子走上藝術之路嗎?你覺得自己是好父親嗎?
女兒從小就很愛跳舞,既然有興趣,我們就盡力栽培她,但我們給她的空間很大,不希望她有壓力。常有人跟她說,「你爸爸是吳興國」、「你媽媽是林秀偉」,無形中已對她造成壓力。可是換個角度想,有壓力何嘗不是好事,可以讓她走得更遠、更成功。

藝術家不可能是好爸爸、好媽媽,藝術工作繁忙,所幸孩子都能體諒。我跟孩子相處,就像朋友一樣,我不是那種常把金科玉律掛在嘴邊的父親。

你幸福嗎?
我很幸福,因為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即使遇到再多的挫折、打擊,都能咬緊牙關一一克服。就好比篤信天主的神父,傳道何其辛苦,但他們卻樂在其中,且將傳道視為一生志業,這樣的人生,才值得回味。幸福從字面上來看,就是「幸運」、「福氣」,我想只要知足,就能獲得很大的安慰和滿足,即使窮也可以很幸福。

from 講義堂幸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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