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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飪藝術與女性自我實現

─以<<巧克力情人>><<春膳>>為例


─談到吃,這可是天大的事,也是永恆的話題,除卻無知或是病入膏肓的人,每個人都會津津有味。(Laura Esquivel, Como agua para chocolate, 137)

─食與性是人類歷史進展的兩大原動力,它們保護生命,讓生命繁衍,引發戰爭,也啟發詩歌靈感,影響宗教,法律和藝術…人類永續找尋意義的泉源。(Afrodita, 207)


前言:

文學作品中敘述飲食題材並非新近的創作,西語文學作品中,例如,<<吉訶德傳>>裏,隨著 吉訶德 先生志向、習性與冒險精神的描繪,塞凡提斯的筆觸從吉訶德「南征北討」行經客棧的遊歷走筆至曼查(La Mancha)地區的麵食珍饈,俠客豪情中亦烘托地方美食特色。飲食題材的書寫,一般最常見於遊記和旅行文學創作,以塞拉(Camilo José Cela)為例,他的眾多旅行文學作品中,足跡(筆跡)走遍西班牙南北,落腳歇憩地,必然引述當地道地的美食以為旅行之筆添加色彩美味,藉美食藝術呈現地方獨特的風情民俗,如在<<初遊安達魯西亞>>(Primer viaje andaluz)中,對安達魯西亞的柳橙、橄欖特產與飲食文化深刻描繪稱頌。誠然,這類飲食題材的書寫恆常被視為作品中的「次文類」或「次要主題」,雖為地方及區域文化與風情平添特色,卻較少成為研究探討的主題。若能以「飲食文學」之名抽絲剝繭,將烹飪視為一種藝術之展現,重新審視,其實是相當精彩,饒富趣味(Quero Toribio, 119-142)

O年代以來,飲食題材再現掀起風潮,跨古窺今,回歸探索廚房的奧祕和民以食為天的哲理,西語書市中,飲食素材亦展現鰲頭風姿。除卻「純」食譜外,<<老祖母的藥箱>>(La botica de la abuela)<<健康食品>> (Comida sana)<<宮廷廚藝一五六一-一九三一>>(La cocina de palacio, 1561-1931)等書久踞書架要角,意味另一種書寫題材正蓄勢待發。但是如何在文學創作與食譜指南中折衝找到平衡點或凸顯其特色,需別出心裁另創巧思。拉丁美洲中,近來飲食題材的書寫,除了境域與疆界特色的凸顯外(指地方美食為主題),有些藉飲食抒發懷舊的鄉土情,從飲食的味覺呼喚記憶,繪家園圖像,明顯的例子如哥斯大黎加女詩人杜柏蕾絲(Julieta Dobles)<<哥斯大黎加之詩:祖國心靈深處巡禮>>(Costa Rica, poema a poema: un recorrido por el alma secreta de la patria),用詩寫「食」,連綴自己生長的故土─<咖啡香><棕櫚情><卡秋樹> (腰果樹)<雜色雞的味道><金葉樹的鄉愁><香蕉的滋味> <鱷梨的任務>…等以食物為主題的創作,牽引讀者共鳴。

另外,超越「純飲食」的民生主題,「情欲/愛情」的春膳食譜的書寫蔚為風尚,將「食、色、『性』也」的古訓(或變異詮釋)納入飲食創作題材,這樣的飲食書寫也稍添新意與新味。這類也以女作家較為明顯且積極,藉女性的本位角色與特質,或是女性宿命的本質,企圖從中賦予一種新詮釋。耐人尋味的是女性在廚房的氛圍內,企圖從四壁油煙(或四壁馨香)彌漫的烹飪經驗中塑造另一種自我實現的角色與方法,並傳遞自己的廚藝哲學或愛欲的訊息,這也是女性意識的另類省思了。應該說這種類似春膳的書寫,一如八O年代西語女性作家從事情色創作的標的類同─「旨在呈現女性生活與心境的歷練,將內在(內心深處)的經驗書寫出來」(Ciplijauskaité, 166)。在這樣的題材與創作傾向中可以艾斯奇弗的<<巧克力情人>>和阿言德的<<春膳>>為例做一番探討。值得注意的是,艾斯奇弗的<<巧克力情人>>中,女主角蒂妲是一位嫻熟廚藝的女性,而阿言德的<<春膳>>乃親自下廚,強調自己是不善烹飪的女人,但是樂於享受和實踐烹飪的藝術製造生活的情趣,解析兩書主旨,貴在女性懂得「視廚為藝術」來實現自我,未必要以「廚藝之優劣」來自我要求。

一、<<巧克力情人>>

艾斯奇弗撰寫<<巧克力情人>>以仿連載小說的書寫方式以每月一道食譜來串聯故事的延展鋪陳從中編織愛情的渴望和反映內心深處情欲的轇葛這樣的結構安排讓人聯想到象徵女人月事週期所引發的生/心理反應(Serna Servín”El inconsciente político femenino”)。十二道菜分別以四季十二個月逐一記載,敘述一位少女在歲月流逝中,從十六歲的荳蔻年華到二十二載後與情人相依偎的心路歷程,其間心情隨季節與烹飪內容更迭變化,呈現主角人物愛欲癡瞋的情緒起伏。雖然不少文章探討這部「暢銷作品」是否為文學創作或「好」的文學作品,但以烹飪議題串聯小說結構審視,有其別出心裁之處,本文擬從飲食書寫與女人、情緒、感情、欲望、性愛的相對關係來著墨。

<<巧克力情人>>作品原名是<<巧克力加水>>,描述蒂妲(Tita)和貝德羅(Pedro) 彼此相愛卻無法廝守的悲劇。蒂妲因么女身分,基於傳統習俗不可結婚,必須留在母親艾蓮娜夫人(Mamá Elena)身邊照顧她至其壽終正寢。為了能接近心愛的人,貝德羅退而求其次,答應艾蓮娜夫人的建議,娶蒂妲姐姐柔莎拉(Rosaura)為妻。蒂妲從不解原由到得知貝德羅用心良苦的款款深情後,自此面對嚴刻獨斷的母親,她對貝德羅的愛欲思念均只能靠烹飪獲得抒解與傳遞,她將母親框限的這項義務與責任,隨著情愫的發酵轉為心甘情願的付出,極盡巧思去雕飾每道佳餚,或隨著灰心失望,把心情煮進盤飧中。在加爾薩家族 (De la Garza , 指蒂妲的家族)的傳統桎梏和母親的威權命令下,我們彷彿看到西班牙詩人劇作家羅卡(Federico García Lorca)的劇作<<白娜妲‧阿爾巴之家>>(La casa de Bernarda Alba)裏母親白娜妲‧阿爾巴的專斷角色─一個乍看頗有女性自主的威嚴,卻受層層傳統束縛而不敢逾矩的保守角色;而艾斯奇弗的蒂妲好比羅卡劇中的小女兒愛德拉(Adela)一樣,在壓抑(內在)和壓迫(外在)的環境下試圖實現自我的女性,雖然兩者最後均因愛殉情,但其間女性角色在傳統環境框架下的張力與韌性則值得探索深省。

艾斯奇弗用「巧克力」的根源與象徵意義,配合這道墨西哥典型的甜點─將巧克力融入沸騰的熱水中,不斷攪拌至其濃稠均勻─來烘托女主角蒂妲內心你儂我儂(或是膠著化不開)的情愫。巧克力的催情魔力,阿言德在<<春膳>>裏也有如是描述:「含有可可鹼之神之果實。巧克力是阿茲特克族的神聖飲料,與繁殖女神蘇凱琪特莎(Xochiquetzal)有關,西班牙征服者艾爾南‧柯提斯(Hernán Crotés)在蒙特蘇瑪(Moctezuma)皇宮飲用後,便將它引進西班牙」(Afrodita, 163-164)。所以這部作品,一方面除了凸顯出地方美食色彩,另一方面也為傳統女性與廚房的關係尋找出路。就整個故事而言,人物素描略帶誇飾,情節的耙梳霎像傳統連續劇般既定的高潮起伏,透過魔幻寫實的手法(雖然已不算新穎)揉製虛幻的氛圍,企圖營造一個唯有通過死亡才能擁有的愛情。在誇飾和虛幻間卻使飲食烹飪的參數讓這部作品活絡引人。食物與烹調變成溝通的藝術工具,是生活與愛情的煉金術,藉以傳遞愛恨情愁的語言,也成為故事穿針引線的媒介。

1.  食物與情欲

艾蓮娜夫人的角色是塑造蒂妲命運的鎖鍊。 艾蓮娜 夫人沒有從背叛傳統/不貞中掙脫出來(她與黑人血統的情夫生下大女兒,其家人因種族歧視未能讓她追隨真愛),反而深陷傳統的囹圄,將蒂妲圈限在廚房的枷鎖,剝奪她談情說愛的權利。蒂妲的世界其實就是廚房的空間,她只有在這個範疇始有抒發情欲和想像的自由。書中一開始便對她的生活畛域畫下疆界:「她搞不清人生的樂趣和飲食的樂趣有何不同。對一個透過廚藝經驗體驗生活的人而言,要她從此介面去瞭解外面的世界並不容易,但是從廚房的門向內通往廚房後門,後院,菜圃的『大千世界』則完完全全屬於她,任她掌控自如」(Esquivel, 13)。蒂妲在「她的世界」裏完成的十二道佳餚,每一道菜都是她身體和靈魂的投入,烹飪的火也是她內心深處的火,代表她每一種情緒狀態:「耶誕捲餅」(一月),「伊莎貝拉結婚蛋糕」(Chabela : 指蛋糕名稱為伊莎貝拉;二月),「玫瑰花瓣燉鵪鶉」(三月),「辣醬火雞加杏仁芝麻」 (四月) ,「北方風味香腸」(五月),「製作火柴」(六月),「牛尾湯」(七月) ,「香檳冬麧餡餅(Champandongo, 八月) ,「巧克力奶和主顯節甜甜圈」 (九月) ,「奶油蛋餅」(十月) ,「德茲庫科式辣椒大紅豆」(Tezcucana, 十一月) ,「胡桃醬辣椒」(十二月)

這其間值得玩味的是,有幾道食譜因蒂妲準備過程中攙入的特殊成分而使得食用的人的反應和蒂妲烹飪時的心情類同。結婚蛋糕中蒂妲的眼淚滴落麵糊裏,使得貝德羅和平素堅毅的 艾蓮娜 夫人為之淚流,其他賓客則嘔吐不止,哀傷悵惘的愁緒湧上心頭;而蒂妲百口莫辯─「無法讓母親相信,蛋糕裏唯一奇特的成分便是揉攪過程中不慎灑落的淚水」(Esquivel, 41)。玫瑰鵪鶉這道古老的原住民佳餚中,蒂妲處理玫瑰花瓣時不慎刺到手,玫瑰花瓣沾染蒂妲的血和入佳餚,食用後卻在大姐赫杜魯蒂絲(Gertrudis)身上產生烈火情欲,赫杜魯蒂絲的反應恰為蒂妲和貝德羅情愫的匯流處:「他們彷彿找到一個新的溝通的密碼,蒂妲扮演傳送者,貝德羅是接收者,而赫杜魯蒂絲則是透過美食將這種獨特的性關係交集融合一起的幸運者」 (Esquivel, 50)。辣醬火雞加杏仁芝麻則讓每個人吃了都亢奮莫名,不曾有過的歡笑和喜悅溢於言表,而蒂妲表示做這道菜的秘訣在於「加入大量的愛」 (Esquivel, 74)。辣醬(mole)是墨西哥特有的醬料,艾斯奇弗在蒂妲處理這道食譜時賦予了更深層的意涵。「加入大量的愛」包括個人情感的愛,也加入族群(各種香料)融合的愛。如同帕斯(Octavio Paz)<餐桌與床第>(“La mesa y el lecho”)論述中對這道醬汁的闡述:

「在墨西哥,飲食好比聖餐儀式,是一種共同情感的交流─不僅是共同生活的人,同時也是食物裏所有作料的交流。墨西哥的烹飪不像美式烹調,他們講究清教徒式的拘謹或嚴規,要力求簡單,盡可能排除不必要的搭配佐料。這樣的烹飪癖性反應他們深層結構中排外與種族歧視的傾向。我們墨西哥的烹飪傳統,在外人看來,似乎推崇一種百感交集的烹調,既憂鬱又激情,例如典型美食─辣醬─濃稠又繁複多樣的作料全數混合一起,紅色,綠色,黃色,琳瑯滿目」 (El ogro filantrópico, 216)

最後一道婚禮上的珍饈─蒂妲滿懷愛與祝福為姪女愛絲佩蘭莎婚宴準備的佳餚─胡桃醬辣椒─也發揮催情作用,撩撥每位食客的性欲,個個春心盪漾,紛紛縱欲狂歡;這和昔日貝德羅和柔莎拉婚宴上的結婚蛋糕引發的後果又是大相逕庭。這道菜也證明蒂妲破除傳統,為愛絲佩蘭莎爭取婚姻自由的努力終有結果。這四道食譜的料理和過程,均反應出蒂妲藉廚藝展現她的思緒─憶舊情的悵惘、真愛的表白、欲念的抒發、喜悅的激情─以及在現實生活中被拒絕和禁止的渴望(Etchegoyen, 120)。同樣地,透過這些佳餚,她的心靈穿越廚房的界線,在他者身上投射她的情欲和喜、怒、哀、樂的情緒。

2.  食物與身分認同

除了藉「食」傳情表意,食物對蒂妲而言,是性情和身分的認同與詮釋,食物可以抽象的傳達心靈的感受,也可以具象地描繪蒂妲的人格特質。封閉的廚房囿地,恰成為她接收外界的訊息─挫敗、渴望,人際關係的環結。烹飪的狀態和食物的反應都是蒂妲心情的寫照,例如,在聖誕宴會上貝德羅的眼眸映入她的眼眸時,「那一刻她完全瞭解油煎餅的麵糰放進沸騰的油鍋的感受了」(Esquivel, 21);貝德羅聞香而至,在廚房與蒂妲眼神交會,繼而端詳蒂妲的胸脯後,「蒂妲始從自己的身體瞭解到萬物一旦和火接觸後,火如何改變元素,一小撮麵糰如何變成玉米餅,未經愛之火滋潤的胸脯毫無生氣,就像沒有發酵的麵糰毫無用處一般」(63),烹飪食物的火已然變成愛欲之火的象徵。吃完辣醬火雞加杏仁核桃後,大姐赫杜魯蒂絲裸奔隨革命軍首領璜(Juan)離去,而貝德羅又已與柔莎拉結婚,因而此刻的蒂妲又有另一番心境:「她感到孤獨寂寞,無依無靠,比宴會後胡桃醬辣椒餐盤裏頭殘存的辣椒的命運還糟糕」(54-55);以往那顆殘留的辣椒通常蒂妲會在廚房裏收拾時吃掉以免浪費,而她,此情此景卻是連個人傾訴都沒有。然而,一道菜兩款心情,這盤佳餚也因蒂妲的努力和轉變,使它在另一個場合中再次烹調時產生不一樣的情緒感受─在姪女愛絲佩蘭莎的婚禮上,蒂妲的心情迥然不同:「才一眨眼工夫,盤裏的辣椒全被吃得精光…那是多久以前的感覺哪!…胡桃醬辣椒餐盤裏殘存的辣椒那種孤獨寂寞的感覺早已遠離」(205)。顯現蒂妲前後兩種境地中,從束縛到釋放,從被迫到自我追尋的情緒轉變。

食物呈現的另一種情況是,面對同樣的東西,不同的人的情緒差異感受,例如,長久以來,她和姐姐柔莎拉的關係因貝德羅緣故愈趨緊繃惡劣,「一直就像水噴灑在熱油鍋上」(147)。就像一開始小說的伏筆,兩人對水潑入油鍋的迥異感受一般,蒂妲視之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舞曲樂音,而柔莎拉則避之猶恐不及(5)。姐妹情結也從廚房中的油/水象徵意義透露訊息。不過最巧妙描繪蒂妲的心境,應該是貝德羅得知蒂妲決定嫁給約翰時的憤怒與怪異行為,致使有了典型的妙喻:「蒂妲好比巧克力加入沸水裏,心情無比煩躁,隨時都要動怒似的」 (132)。這樣的描繪呼應小說名稱的意旨,也恰確敘述蒂妲的情欲和挫敗感;而其實原來的她和貝德羅應是如「巧克力加水」那般水乳交融。貝德羅的言談舉止賦予給她的感官和情緒上的變化,她都從廚房的烹飪經驗中找到答案。然而當貝德羅和蒂妲在大姐赫杜魯蒂絲的銅床上(母親 艾蓮娜 夫人心愛之物)盡情做愛時,象徵雙重解放的自由之心於焉綻放─勇於實現自己的愛欲,同時擺脫母親約束的恐懼。我們也從蒂妲的情緒對食物的敏感度與認同關係中,意識到艾斯奇弗試圖將大自然界人類賴以生存的重要元素─水、火、空氣、食物─鎖定在廚房的畛域裏(Intimas suculencias, 82)。廚房有限空間的後設涵意,其重要性延展至無限大。

3.  烹飪藝術和女性自我實現

廚房除了是蒂妲的生活空間,是她的情緒認同的媒介外,她藉著烹飪的手(刻意或下意識)達到自我實現與自我定位的目的和企盼(Etchegoyen, 121)。蒂妲這雙手有著弔詭的象徵意涵,它既是被束縛的一雙手(被限制在廚房裏烹飪或做女紅),卻也是釋放桎梏的工具,因為蒂妲利用同樣一雙手來書寫,發洩壓抑的情緒,將她的烹飪經驗和愛的故事記載流傳下來。蒂妲擅長的烹飪、縫紉是被認可的,甚至是被限定女人必須從事的家事,而且值得讚許:「 艾蓮娜 夫人檢查每個人縫製的衣服時,稱讚蒂妲的女紅做得最精巧細緻」(Esquivel, 17);然而撰寫食譜的寫作藝術在這樣的傳統下是一樁「非女性」的活動。蒂妲細緻的女紅並未依循傳統的縫綴法─先縫粗針腳固定(17),在烹飪中她也不讓這樣的經驗(或折騰)留白,可以說蒂妲從這兩項活動/家事中做了一番自我意識表達的嘗試。因而從「烹飪/傳統束縛」到「烹飪/自我實現」的轉變,從那雙「做菜」的手變成「寫作」的手,從廚藝提升為「創藝」(創作的技巧),自然而然地引導蒂妲走出她的廚房世界,從而接觸到廣袤的人群。在小說最後我們看到這段蒂妲已然解放的敘述:「我母親─愛絲佩蘭莎度完蜜月回來後,在農場的廢墟裏找到這本食譜,她過世後將這本食譜傳給我。每一道食譜裏蒂妲都細訴說明這段被埋葬的愛的故事…只要有人繼續依循姨婆的食譜做菜,蒂妲,我的姨婆,她就會永遠活在人們心中」(210)。蒂妲從「他者」的活動─男性/寫作的世界─重新建構自我。廚房提供給她一個營造論述/傾訴(discourse/discurso)的空間,在這個空間裏烹飪的流程和愛情故事的鋪陳融合一起。然而因為這個論述者是個邊緣人(蒂妲/女人),在她的時代裏,她的食譜和故事只能祕密隱藏,最後經由第三代的親人(姪孫女/小說敘述者)告諸世人,而蒂妲也歷經時間的考驗,終於跨越廚房的藩籬,接觸外在的社會,用她的論述/故事與人對話。

蒂妲的烹飪與寫作角色,在墨西哥巴洛克詩人璜娜‧茵內絲修女(Sor Juana Inés de la Cruz )的書信<答費洛蒂雅修女函>(“Respuesta a sor Filotea de la Cruz ”)一文中找到耐人尋味的對照敘述。茵內絲修女在信中提到烹飪藝術是知識最初的源頭,也是鼓舞寫作的催化劑:「我看到蛋可與奶油或牛油融合,從而有煎蛋佳餚,相反地,蛋卻在糖汁中移動化開;我發現要讓糖蠕動,只需稍加點水,然後添加在馧桲果凍或酸味水果上…我們女人除了熟知廚藝的哲學,還能知道些什麼?!陸貝西歐‧雷歐納多(Lupercio Leonardo,教區神父)說的很好,可以用哲理高談闊論,一樣也可以烹飪的很好。而每每看到這些烹飪作料的變化,我總要說『如果亞里斯多德曾經(懂得)烹飪的話,他的著作會更多』(Juana Inés de la Cruz, 129/Intimas suculencias, 73)。這個敘述恰確詮釋蒂妲的角色(廚師)和身分(女人),而烹飪和撰寫恰為女人試圖找尋自己的文化和生活空間的象徵符碼。艾斯奇弗相對<<巧克力情人>>或蒂妲和她的食譜,正如女性找到情欲(根源)和書寫(發聲)的權利(Moi, 123-127)

烹飪─女人的宿命?

閱讀艾斯奇弗的<<巧克力情人>>,不難發現敘述的是女人族群的世界。除卻男主角貝德羅和深愛蒂妲的醫生約翰布朗,以及墨西哥革命時代背景中若干革命軍點綴,這個以烹飪為敘述主題的小說自然環繞在以女人為主的人物身上─母親 艾蓮娜 夫人,大姐赫杜魯蒂絲,二姐柔莎拉,蒂妲,廚娘娜嘉,女僕珍佳,約翰布朗的祖母、姑姑,愛絲佩蘭莎(柔莎拉和貝德羅的女兒),愛絲佩蘭莎的女兒(敘述者)。這些女人的組合已是橫跨三代的女人關係,並經由烹飪的傳統維繫住,也由廚藝的經驗反應她們相同的特質與命運。透過廚藝的傳承我們看到三代女人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娜嘉傳授給蒂妲─「從史前時代迄今,源遠流長的烹飪祕訣代代相傳,蒂妲是最後的傳人,大家咸認她是使這個烹飪藝術薪傳下去的最佳人選」(45-46);而蒂妲試圖改變姪女步其後塵的命運─終身不婚照顧老母至死的傳統─而替她取了象徵「希望」的名字「愛絲佩蘭莎」,然「卻有若干巧合,隱隱約約透露愛絲佩蘭莎和蒂妲一樣的命運,她在廚房度過大部分的時光」(129)。蒂妲逝後,食譜被愛絲佩蘭莎發現,愛絲佩蘭莎再傳給女兒。女兒在小說中成為敘述者,傳遞這樣一個烹飪家族的環結關係。艾斯奇弗巧妙地運用小說敘述技巧,將三代的命運鎖鏈引喻到所有女人(所有從事烹飪的女人)的共同命運。例如,小說一開始的敘述:「切洋蔥時,麻煩的不單純是掉淚的問題,最糟糕的是,一旦刺激,就淚如泉湧,怎麼也停不下來,我不知道您們各位是不是也會這樣,我就經常如此。媽媽說我和蒂妲姨婆一樣,對洋蔥特別敏感」(Esquivel, 11)Janice Jaff在她的論述中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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