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袁世凱孫女:八年改造 什麼狀態我都能活
《環球人物》雜誌作者:劉暢
來到天津,位於中心市區南部的「五大道」,素有「 萬國建築博物館」的美譽,這裡至今還保留著300多座風格各異的 小洋樓。在其中的「成都道」 上,有一座並不起眼的四層英式洋房, 是袁氏家族目前在中國大陸唯一的房產。洋房上掛著「 蘇易士西餐廳」的牌子,其經營者是袁世凱的孫女,已84歲高齡的 袁家倜 女士。
袁家倜是袁世凱目前在世的孫輩中,年齡最大的。她精力旺盛,69 歲開始下海經商,如今還在商海「打拚」。老人家皮膚細膩, 看上去十分年輕,舉手投足間,還留有舊時大家閨秀的味道。
「袁家的封建殘餘我沒有繼承,唯一可能保留了點的, 就是生活上的考究。」袁家倜的著裝講求特色, 塗的指甲油是香港的,抹的化妝品是倩碧等大牌, 戴的首飾工藝精細,連洗髮水、沐浴露也很講究。 她說自己琴棋書畫沒有天分,唯一的愛好就是購物。
袁家倜底氣很足:「我現在很獨立,無論是經濟上還是政治上, 這在以前老袁家的女人裡,是沒有的。現在的生活讓我很快樂。」 袁家倜在天津做了24年的政協委員, 無論是招商引資還是扶貧救災,她總是衝在最前面, 為天津的經濟發展做了不少貢獻。
談起過往,袁家倜反而慶倖自己經歷了非同尋常的大起大落。「 這對我是極大的改造和歷練。半個世紀的巨變反而救了我, 刺激了我的求生欲,讓我學會自力更生。 否則我早像袁家大多數子孫一樣,養尊處優,靠遺產寄生, 然後抽大煙,找樂子,窮困潦倒而亡。」
祖母是朝鮮人
袁家倜是袁世凱四子袁克端之女。 袁世凱一生正式娶進門的有一妻九妾,共有17個兒子、15個女兒 、22個孫子、25個孫女,袁家兒孫共計79人。
袁家倜的父親袁克端,是袁世凱的四姨太吳氏所生。 吳氏是袁世凱三位朝鮮姨太太中的一個。當年,她本是作為丫鬟, 隨朝鮮王妃的妹妹金氏陪嫁到袁家的。哪曾想,本以為來做「正室」 的金氏,卻和她的兩個丫頭,同被袁世凱收為妾。 她們三人都是朝鮮族,嫁到一個陌生的封建家庭,語言不通, 又不懂得中國的封建禮數,在袁家受盡了淩辱和折磨。
袁世凱喜歡纏足的女人,他所娶的太太 和姨 太太,除了這三位是「天足」,其餘都是裹足的。 三位女子來時都已成年,無法裹足, 無奈只得仿照從前京劇中的花旦、武旦「踩寸子」的辦法, 做出纏足的樣子,來取悅袁世凱。吳氏還算幸運, 死在袁世凱直隸總督任上,少受了一些罪。 其他兩位直到袁世凱去世,才離開「寸子」,最後連路都不會走了。 不僅如此,滿懷醋意的大太太還經常趁袁世凱不在家, 對她們非打即罵,甚至進行虐待。
袁世凱去世後,他的現金被分為17股,給了他的每個兒子。 每人一股,計12萬銀元。15個女兒,每人分到嫁妝費8000銀 元。姨太太隨各自兒女生活,不分現金。但袁世凱生前的金銀細軟、 瑪瑙玉器、綢緞裘皮,各 房 太太均分了一些。
在天津勝利路大營門,原有一個大院,六座大樓。解放前, 袁世凱的大部分姨太太及其子孫們,都聚居在此。1924年袁家倜 便出生在這裡。當時,祖父袁世凱已去世8年。
袁家倜沒有見過祖父,但她多少也有所耳聞:「父親很害怕祖父, 他們以前每天要給祖父請安,每天幾乎都是公式一樣的問答, 有時惹惱祖父,甚至會被用皮鞭和木棍抽打。」 袁世凱偶爾會在兒子請安時,讓他們陪同吃飯。據說一次, 二兒子袁克文吃得很飽,袁世凱遞給他一個熱饅頭,他不敢說不吃, 偷偷將饅頭塞進袖筒,竟燙掉了一層皮。
袁家倜說,袁世凱雖然對兒子們很嚴厲,但對女兒們卻比較「嬌縱」 。「祖父有著『女兒為重』的思想,家裡的男孩都有小名, 但女兒他都不允許起。他認為女兒是別人的人, 同時也是他攀親家的工具。袁家的子女都是包辦婚姻, 幾乎全都與當時的滿清王爺和軍閥後代結了親。 比如曹錕的兒子是我十四姑父,黎元洪的女兒是我九嬸, 這都是祖父促成的,包括我的父母也是如此。」
與世隔絕的大小姐
袁家倜的母親是天津最有名望的大鹽商何仲瑾的女兒,「 母親家裡在天津光出租的瓦房就有好幾千間,當時兩家聯姻, 讓很多人羨慕不已。然而……」
談起自己的父母姐妹,袁家倜不堪回首。 她的父親畢業於天津新華書院,字寫得相當有水準,古硬質樸, 自成風格。然而作為大總統的兒子, 袁克端從小養成了吃喝揮霍的習性。他當過張作霖大元帥府的參議, 但連班都不會上,之後又在開灤礦務局當掛名董事,每月分300元 銀元。袁世凱搞洪憲帝制時,他還刻了 「皇四子」之印,自比雍正。可惜好景不長,1916年袁世凱去世 時,這個兒子,一夜間由「皇四子」變成了尋常百姓,他難以接受, 大受刺激從此精神失常。
袁克端的後半生,主要靠典當遺產和股票為生。 他們夫妻兩人都是煙鬼,有大煙癮。由於揮霍無度, 後來家境很窘迫。1951年袁克端去世。
袁家倜兩個姐姐命運也很悲慘。「很多書上都寫袁克端有兩子一女, 其實我還有兩個姐姐,她們也是封建禮教包辦婚姻的犧牲品, 婚後受虐待而死,很悽慘。所以我對舊社會,沒有任何懷念。」
袁家倜童年時期,曾有過13年優越的生活。在她4歲時, 被無子女的二姑媽過繼到門下,來到了江南水鄉無錫。「 二姑媽家是一個新式家庭,二姑父曾留學美國, 是中國較早接受實業救國思潮的民族工業家。他在無錫辦有絲綢廠, 是當地的首富。」袁家倜在二姑媽的教育下,開始學習英文, 瞭解經營,並考取了上海中西女子高中。
「我們當時住的房子,現在是無錫的博物館。房子共3層,每層8間 ,只有姑父、姑媽和我3個人住,可傭人就有37個。司機、管家、 保姆、清潔工,屋外還有網球場和游泳池。」
袁家倜上的是教會學校,她說自己當時最怕的,就是上歷史課。「 只要一提到袁世凱,我簡直就無地自容。」
「那時我進學校,汽車的窗簾都拉著。8點上課,我7點50分進校 ,汽車要一直開到學校裡面。他們怕我被綁架,給我帶一個保姆, 一個男保鏢,一個司機,3個人送我上學。等我上課的時候, 保鏢要在外面守著,司機回去,到點再來接我們。」
袁家倜後來回想,「你說這樣的生活叫什麼?叫幸福?我覺得不是。 就好像是沒有自由的行尸走肉,你和社會根本沒有聯繫。」 袁家倜直到上初中都不會買東西。「那時我買東西都是姑媽領著, 帶著保姆、保鏢,到百貨公司看好,車就運回來了, 他們會去帳房拿錢。究竟東西什麼價格,我一概不知。 我們出門身上從來不帶錢。」
但不能否認,在無錫的日子,是袁家倜最快樂的時光,她可以上街, 可以和鄰居家的男孩一起玩。然而,袁家倜17歲時, 因二姑媽出國,她又被送回天津的家。
在什麼狀態下都能活
回到死氣沉沉的袁家,袁家倜開始被進行「早晚請安、吃飯不得『 過河』」等封建禮數的管教,「家裡人不讓我上學, 因為大學男女同校,他們在家裡給我請了漢 文 先生。我念了4年古文,現在詩詞歌賦,都還會一些。」
雖然袁家當時已走向沒落,但她說,「講實話,那時候即便很難, 隨便賣點家裡的東西,生活還是過得比普通人好,家裡依舊連廚子、 僕人、老媽子一共幾十號人。」袁家倜的父母都不工作, 她的叔叔伯父們也如此,一起過著渾渾噩噩的生活,「 一個個面黃肌瘦,吃得再好也不行。」
在姑媽家接受了西式教育的袁家倜,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袁家封建殘餘到了後期,青年人有點正義感的,都接受不了。」 不久,袁家倜成家了,嫁給了當時天津民族工商界頗有名望的「 元豐五金行」的老闆 丁 先生。
「我愛人也是個資本家,他當時自己創辦了3個企業, 我們還有個貿易行,年底收錢都是我親自過目,」但不久, 隨著政策形勢的變化,她的命運發生了逆轉。
1956年開始公私合營,袁家的特權被取消了, 他們再也不能不帶錢就隨意買東西了。這些細微的轉變, 對袁家倜來說,「也是個適應和改造的過程」。「 我還記得第一次數錢的時候,非常困難,覺得那麼髒,總不想數。 我從坐四輪汽車改坐三輪人力車,又從三輪車變為擠公共汽車。 最初,我丟了兩回手鐲,兩回戒指,都是金的,皮包也丟過, 讓人扒走了。」
接踵而來的「文革」,更讓她感到了「真正的末路」。 袁家倜接到最後通牒,全家到農村去接受改造。 她當時已有三兒一女,大女兒已經在甘肅祁連山插隊。 她和丈夫帶著三個兒子,一床鋪蓋,告別生活了幾十年的小洋樓, 來到天津西郊大寺王莊子。袁家倜走時,頭都沒回,她當時想, 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農村對袁家倜和她的全家來說,遙遠而陌生。荒涼的土地, 坎坷的土路,低矮的土屋和呼叫的北風,讓一家人不知所措。「 為了驅蚊蟲、趕毒螞蟻,我學會了抽煙;沒有吃的, 只能把捏不攏的散窩窩頭和著野菜吃;經過鍛鍊,後來40斤的土豆 ,我背起來就走。」袁家倜突然發現,她的意志力竟如此堅強。
在農村時間久了,袁家倜開始動起腦筋:「那裡生活非常貧窮, 一天勞動下來,只有一個工分,而一個工分才1毛5分錢。 我想到丈夫曾擔任過天津市工商聯五金工會主委,又是幹生意出身, 大膽向村裡提出了開辦五金小工廠的建議。」在農民們的支持下, 袁家倜辦起了當地第一個鍍鋅廠,她當工廠會計,丈夫當廠長。 在他們的努力下,小工廠越來越紅火,給農民們帶來不少實惠。 工廠開張的第一年,村裡的工分就提高到8毛5分錢。「 這大概是來到農村的第3年,從此我們最苦的日子過去了。」
袁家倜一家在農村幹了整整8年。1973年,堂哥袁家騮受周恩來 總理邀請回國。根據周總理的批示,袁世凱第三代後人逐漸恢復自由 。1978年,袁家倜回到天津,住進了位於天津成都道40號的小 洋樓。她百感交集,「八年的改造,我認識到什麼? 並不是錢的重要,而是一個人生存的本領,你要在什麼狀態下都能活 ,這是一種能力。」
袁家騮建議開西餐廳
在袁世凱的第三代中,有一人改變了整個家族的面貌, 讓袁家後代揚眉吐氣。他便是世界著名高能物理學家、 美籍華人袁家騮,袁世凱二兒子袁克文之子。 袁家騮曾獲全美華人協會傑出成就獎,他的妻子吳健雄博士, 是世界上首顆原子彈研製人員中唯一的女性,被稱為「中國的 居里 夫人」。
這位堂哥對袁家倜的人生也有很大影響。「堂哥的父親袁克文,是 民國時期的四大公子之一,天性風流,才華橫溢。 可惜晚年敗光了家產。堂哥出國的路費和鐵皮箱子, 還是我和二姑媽送去的。」袁家倜還記得堂哥在船上站得筆直, 一動不動如雕像般的身影,她當時也立志「要像哥哥一樣」。
1987年初,袁家倜來到了深圳。已經63歲的她, 被這個地方深深吸引,在深圳一幹就是6年。「 我參與了當時國內最大的度假村建設項目,成為深圳第一批創業者。 」6年後,袁家倜在深圳買了一些原始股票,賺了70多萬元。 袁家倜印象很深:「當時深圳不讓匯款,我就用大皮包把錢裝著, 帶回了天津。」 一個老人,有70萬元的養老金,晚年可以盡享天倫了。
但袁家倜卻決心要在天津再幹一番事業。 在袁家騮和吳健雄的建議下,她開了一家西餐廳。
「人家都說大餐廳火5年,小餐廳火3年,我的餐廳一下開了15 年。」如今已年過八旬的袁家倜,還是老闆,還在拚搏。「 現在競爭很激烈,要想常盛不衰, 大要關注國際和國內的經濟形勢變化,研究西餐的發展, 及時更新菜餚,小要管理各項賬目和各類人員,檢查廚房食品、 衛生……」她分析了「蘇易士」不垮的秘密,「 特殊之處是沒有外債。房產是我的,資金是我和兒子湊的, 就我一個獨號,不開分號。有多少大企業想和我合作,我都不。 為什麼,一變味就完了,開分店多是好,但只要一家出事了, 說倒全部倒。」
越老越要爭取經濟獨立
2003年,袁家騮去世後,將他和妻子的畢生積蓄, 全部捐贈中國,這讓袁家倜非常受觸動。「我有時甚至說他摳門, 請他吃個烤鴨,他會批評我三天。他和吳健雄在美國, 中午就吃速食麵,錢放到口袋都不知道花。哥哥在我這裡住了七年, 樓下是餐廳,這讓他特別高興,說這是他最奢侈的生活。」
「我照顧堂哥七年,他沒給我一分錢遺產。他說,那樣就把我害了。 袁家活生生的例子太多了,
花花公子都窮困潦倒,只會花錢不會掙錢,揮金如土。」
談起自己的兒女,袁家倜說,「我不養閒人,因為我還在工作呢, 從依靠家族到後期自己置辦一草一木,我完全是自己拼出來的。 兒女們也要自己奮鬥,現在他們都有車有房,自食其力。」
袁家倜在天津薊縣先後共資助了20多個孩子, 每批培養到小學畢業。現在,第二批已經培養到五年級了, 每個孩子一年5000元。
採訪時,袁家倜的小孫女跑來告訴奶奶, 她大學畢業正準備出國深造,今天接到了中央團委和中組部消息, 被選中去陝西做賑災志願者。袁家倜肯定地告訴孫女,「不出國, 也要先去災區!」
袁家倜把鄧穎超在一次婦聯會上的話,作為座右銘:「 女同志越老越要爭取經濟獨立,越老越要爭取政治地位。 我現在體會很深,女人老了,要是沒有地位, 那就是被人遺忘的角落;要是沒有經濟基礎,問兒女要錢, 不是很可憐?女人半邊天,我既有政治上的榮譽又有經濟上的獨立, 我是雙贏戶了。」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