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義
歲月曾經歷過多少次的月光 ?
手記攤在窗前月光灑入的桌面,菸灰缸被母親洗得晶瑩剔透,水晶玻璃反射著銀藍的月光,切割成為鏡面顯得格外魅惑之美;那是一位朋友的紀念物,他喜愛這個來自法國的水晶玻璃菸灰缸,一口氣買了四個,大小不一,大的放客廳,較小的分別放浴室、書房,另一個送給我,他知道我抽菸。
我常常抽菸,坐在書桌前,用這本王行恭《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為主題設計的手記本寫我的散文,寫不出來,我就抽菸。如果有月光,覺得就算不寫作,也很愉悅,月光伴我沈默。
慢慢地,記憶偶爾回來,卻也朦朧泛黃,歲月果真是治療生命創痛的藥帖,青春、情愛、憾恨、失落..
歲月都逐一帶走,贏取或挫敗,所有的人都無以逃脫歲月的傷逝與滄桑。
喜歡獨佇樓頂,母親手植的桂花,有月光的晚上,似乎分外的香。
什麼時候,母親的頭髮全白了,有一次夜歸,母親的房門敞開著,空無蹤跡,循著就上樓頂,月光異常明亮,桂花很香,母親坐在藤椅上,白髮在月光裏泛著銀亮,什麼時候,母親已經老了?她靜靜坐著,兩行眼淚滾落,驚慌地問她,她搖頭說沒事,只是想到..父親。
十年前死去的父親已經遙遠。
父親於我,至今仍是遙遠、陌生。
母親一生愛他,又一生怨他..生命的糾葛與變幻,哪是像夜裏的明亮月光,那樣單純的恆星反射,恆久不變?唉,這人間永遠纏繞輪迴的愛恨情仇。
穿過一些女子的生命,穿過一些月光遍照的夜,去探測人與人之間的心事,我的生活成為文學重要的主題,我所追尋的,不過是一份真情實意吧?而自己有時卻也背叛了真心,傷痛了別人。
我的心是變幻無常的煙雲嗎?
寧願自己只是子夜的一方月光。
有人問我二十歲的心事,我絕對不喜歡二十歲的自己,沈陷在幾近濫情的溫情的夢與美,離開現實很遠。那人卻說:沒有二十歲耽美的過程就不會有此時成熟的你以及文學吧?那麼二十歲的心事,是埋身在紙與筆之間,說很多自以為是的少年憂鬱,以為那就是全世界。
全世界不是二十歲想的那樣。
一樣的月光之下,有人在戰火中失去家園,有人在非洲餓死,有人為了信念、理想遭囚禁、處刑。
我很用心地建築文字的華麗卻從不知道在二十歲生命之外的全世界,有悲痛的淚水、凶殘的戰爭以及人與人之間的複雜。
我走過來,終究付出代價。
歲月還是給與我美好卻也有所苦澀,我仍在無常的生命中追尋、探測,一切都在改變。
不變的,只有子夜的月光。
轉自講義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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